沈渠活到了七十六岁。
七十六岁的前阁老身子骨还算硬朗, 只是年纪大了, 那一天早晚都要来的。
沈渠只记得他坐在家里的西厢房教书, 学生全是同村的孩子们, 大的有十来岁,小的才六七岁。有个姓李的臭小子调皮捣蛋, 偷偷往前排学生的脖颈窝里扔毛毛虫, 沈渠在前面看得清清楚楚,一拍桌子想站起来训斥学生, 结果眼前一黑
等沈渠醒来, 天都已经黑了,他看见桌子上点了铜灯, 宋氏背对他正求着郎中什么,郎中连连摇头,瞥见他醒了,郎中忙又点点头,再提醒宋氏去照顾丈夫。
此时正值盛夏,沈渠却觉得全身发冷, 冷,但并不痛苦,而且全身都轻飘飘的, 不同于往日。
宋氏转过身来, 眼中都是泪。
她很少哭, 沈渠立即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自己会先得一场大病, 再卧床一段时日,然后才会离去。
大限已至,功名利禄沈渠毫不留恋,他只舍不得身边的人。
“别哭。”沈渠若无其事地道,趁自己还有力气快速嘱咐宋氏“速速写信送去京城。”
宋氏以为他想再见京城的子孙们一面,一边吩咐丫鬟去拿纸笔,一边坐到床前,紧紧握着沈渠的手哽咽道“我这就写信,你多撑撑,老二他们很快就来看你了”
老二、老三两家人在京城过得好好的,并不需要沈渠惦念,他让儿子们快点过来,是希望儿子们快点接宋氏回京,不然他一走,宋氏独自一人,太过凄凉。
小丫鬟很快捧了笔墨纸砚过来。
沈渠催促宋氏快写。
宋氏视线模糊地写了家书,派小厮这就去送去驿站。
直到此时,沈渠才放下心来。
放了心,沈渠发现他的腿已经没了知觉,那种麻木又轻盈的感觉正慢慢往上袭来。
时间不多了。
沈渠握住宋氏的手,用尽所有力气紧握,喃喃道“若有来世,我定娶你为妻。”
宋氏泪如泉涌,捧着老爷子的手泣不成声。
沈渠想替她擦擦泪,只是左手才抬起来,便无力地落了下去。
“嘿嘿”
沈渠听见了女子的笑声,偷偷的傻傻的笑,像得了什么好处。
忽然,面前投下来一片阴影,沈渠皱眉,睁开了眼睛。
一只手顿在了他头顶,下一刻,那人便收回手,受惊般跑了,只留给沈渠一个身穿红衣绿裙的少女身影。女子消失在了门口,沈渠视线一转,看到一件简朴的农家房屋,陈旧的柜子四腿不平的木椅,好像,好像老家。
只是,他带宋氏回村后曾修缮过老家的房子,眼前这个,怎么更像少时的老房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段对话。
“阿娟不是去你表哥屋里看书了吗,怎么出来了”
“表哥,表哥醒了。”
“醒了好啊,正好让他教你多识几个字。”
沈渠皱眉,这,这怎么像母亲方氏与表妹杜鹃的声音
难道他来了阴曹地府,与早亡的母亲、表妹相聚了
沈渠刚要坐起来,门口人影一闪,有人一边推门一边走了进来“元清醒了啊你说你,酒量不好就少喝点,何必非跟那些人喝都是些乡野村夫,你整日埋头苦读,论酒量怎么斗得过他们瞧瞧,从晌午睡到了现在,快起来,趁天黑之前快送你表妹回去。”
沈渠呆呆地看着进来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