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仰头,生生把簪子吞下喉咙。
房间里又归为沉寂。
一束光线撕破夜幕,日头破开天光,第二日清晨已至。晨光从来不知道,它目光所至的这片疮痍的土地上,每一日都会发生怎样的龃龉,人与人之间的厮杀斗争,妻离子散,无辜者的鲜血淋漓。
当日本军从混乱中镇定,整军赶到麒麟戏班时,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只一位男子坐在大堂中央,稳坐钓鱼台,无惊无惧。
他看着这院子,昨日东边有人喊嗓,西侧有人踢腿,后院有人耍着花枪,小九儿在学堂读书,妻子陪同一子麒麟赴京求学。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昨日栾博和一众弟子苦苦哀求他与他们同行,他断然拒绝。
“我就在此,守着先祖之精魂。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们把老祖宗的玩意儿带走,我留下来守着。”
“不过一条命,此生而已,有何可惧。”
郭班主看着面前高高举起的刺枪,仰天大笑。
“云九,好姑娘,不愧为我郭家女!”
那昨日的日本军官被他惹怒,抬起手来发出射击号令。
那一瞬间,郭班主仿佛没听到刺耳的枪声,也没感受到有多疼痛。他想起了有一年春天,戏班遭到同行排挤,举步维艰。他站立于廊前,愁眉不展。
小九儿下学归来,她从来玲珑剔透,一眼便知他心思。
此时天上潇潇落下雨丝。
小九儿站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臂膀。
“小九儿,风雨无情,不知这雨是及时雨,还是水漫之灾。”
“父亲,无论如何,小九儿与您风雨一肩。”
郭班主笑了。
小九儿,父亲也与你风雨一肩。
此时的货车晃晃悠悠,仍在路上颠簸。
一个俊郎的公子哥儿,拿着一张字条放在心口,痛苦地抽搐,满面泪痕。
欠我如此大一个人情,下辈子怎么样也要让你双倍奉还。
梦里的姑娘巧笑嫣然,看着他的眼睛。
“好呀,一言为定。”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
一艘由北平开往天津卫的船上。
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穿黑色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小心地扶着年迈的母亲坐到船头。
这是于庆班年轻的班主。
“小麟,让师娘喝点水吧。我来照顾一会儿。”
“好,有劳栾师兄。”
“您客气了。”
郭麒麟前走几步,站立船头。
他手上捧着一个盒子,轻轻摩挲。
船向前疾行,一路畅通。前方津门港口已经隐约可见。他一直以来波澜不惊的面孔终于有了动容,竟有些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父亲,姐姐,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