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仰头,便能看到卫峋眼下的沉沉阴翳,他知道这位老人似乎已是很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卫峋继续道“江城旱灾,你的母亲带着你进京来寻你的父亲,却不想你的父亲一朝进士及第飞黄腾达之后,便舍弃了糟糠之妻,令娶了可助他前程的福安郡主,这些事,你都忘了吗”
“若是你忘记了这个,那还有你的母亲来寻你亲生父亲,不但被其拒之门外,你父亲还派了门客前去羞辱,且在你的母亲心灰意冷离开京城之后,安排了地痞去夺她性命,当初若不是我将你救了下来,你现在早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卫峋说到后面,情绪越来越激动,上半身微颤,可是低哑沧桑的嗓音却压得越来越低,一字一句渗透到到卫长风的耳里、心底,揭了他心底那永远愈合不了的疤痕,鲜血淋漓。
卫长风置于身侧的双拳缓缓握紧了,眼中所有的神采渐渐沉寂了下去,万念俱灰。
只是他眼底的光忽然又尽数亮了起来,黑白分明的漂亮眼底,跌宕起了一丝凛然的杀意。
他开了口,原本清润的嗓音此刻却沙得让人几乎听不清“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杀母之仇,如何能忘
卫峋看着卫长风的神色变化,看着卫长风隐隐在颤抖的双拳,卫峋浑身裹挟着的暴怒情绪忽然歇了,他面上的神色温和了下来,温声道“有些事情不该忘,你的娘亲养了你十二年,她的恩情你不能忘,她既枉死,便该由你这个儿子来替她报仇,对不对”
“嗯。”卫长风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混沌的音节。
卫峋颇感安慰地拍了拍卫长风的肩头,道“今日你再去你娘亲的牌位前跪半个时辰吧。”
卫峋觉得让卫长风日日到卫长风的亲娘月娥牌位前跪半个时辰,便能让他心中的仇恨欲烧欲烈,渐成执念,永远无法消弥。
他到底还是不熟悉卫长风的脾性,卫长风看起来温和朗润,实际上性子里藏着执拗,他恨的,早就在他的脑海里生了根。
卫长风不想放过福安郡主,也不想放过自己的生父如今权倾朝野的陆都督,只是他的羽翼尚稚,不便有太大的动作。
卫峋一介六十老儿,却不如卫长风来得稳重。
卫长风踏出卫峋的书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燕尾屋脊正对着圆月,今夜,倒是个月色明亮的夜晚。
在书房外面候着的小厮福禄见卫长风出来了,赶紧迎了上来“少爷。”
卫长风的目光在福禄身上多留了一会儿。
而福禄垂下头去,似是有些心虚。
卫长风冷淡启唇“走吧。”
他的身边统共有两名小厮,一个便是福禄,另一个是寿喜,寿喜帮着他打点院落,而福禄则在他出门的时候,跟随在他身后。
卫峋能对他每日所做之事、所遇之人如此清楚,估计得归功于福禄,卫长风想。
福禄与寿喜,都是卫峋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吧,卫峋虽然收他为义子,可是并未将他真正视作亲人。
卫长风顺着长路往前走,唇角忽然勾起了点讽刺的弧度。
卫峋会收养他,自然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为了后继有人。
静静想来,他只是卫峋想扳倒陆久机的一颗棋子,只是卫峋想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卫峋痛恨如今官至大都督、权倾朝野的陆久机,而他是陆久机的长子,借着他的手杀了陆久机,势必会让陆久机意料不到、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