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半夜被风雪之声惊醒一回,忧心金荣病情反复,清早遣人去问,听见快好了才放心。现在有些困乏,正在卧室假寐。
宝钗坐在里间的炕上,捧着一摞未装订的手稿读得入神,口里喃喃地念着什么,不时用手在桌子上比划,忽然又紧锁眉头,提笔在手边的黄麻纸上就要写,却因天气寒冷,砚里的墨已凝了,便头也不抬地道:“莺儿,墨。”仍是死死地盯着那摞纸,竟没察觉屋里已多了三个人。
莺儿正坐在炕边做针线,闻言应了一声,往砚里加了点水,润了笔,就又坐回去摆弄针线,竟也不理会三人。
黛玉笑道:“赶是我们来得不巧,她正红袖添香日读书,来年就要蟾宫折桂的了,我们走吧!别在这里讨没趣儿了!”
说着转身,竟真要走。
宝钗听见黛玉的说话声,才知道来人了,一抬头,见是他们三个,先是一愣:“你们怎么过来了?”这才想到已好几天没出门了:“我这两天身上不大好,没往老太太、太太跟前请安,等过几日一定去赔罪的。”
宝玉忙拉住黛玉:“不是说来看她,怎么就要走?”
黛玉冷笑道:“你倒是好心好意来看她呢,怎奈人家不领情!如今真是好了,连奴才都欺负到我身上来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听不见别人骂你呢?”
探春因宝钗是王夫人的侄女,倒不好说什么,只给宝玉使眼色。
宝玉忙道:“好妹妹,她是小孩子脾气,你何必跟她计较呢,一会儿让她给你赔罪就完了。”
黛玉只冷笑。
探春笑道:“宝姐姐,你看什么书呢,也让我们瞧瞧?”
说着就往炕上坐。
宝钗将散着的手稿小心理好,口里道:“没什么。你们是吃了来的?我还没吃,正要叫饭呢,可要连你们的也带上?”
宝玉也笑道:“这不早不晚的时节,是吃那顿饭呢?姐姐看的什么好文章,竟看得茶饭不思的?也赏我们一阅吧!”
宝钗正色:“这是人家独独抄了一份给我的,我若让你们看,岂不辜负人家好意。你们若想看,改日我另抄一份给你们。”
她越不让看,宝玉就越心痒痒,竟也赖上炕,口里央着:“好姐姐,给我看看吧!”
宝钗实在也赖不过他,只好将手稿交与他,仍道:“小心些,莫碰坏了。”又叹:“我素来以为自己有些见识的,如今一看,我从前竟大误了!竟有这样一番天地,这样的无穷广阔,可怜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还洋洋自得,自以为无所不知的。我实是浅薄了!可见人无一时无一刻可以自满的。我今算见识了!我今算见识了!”
宝玉见她说得神乎其神,以为是什么比肩四书的大作,便与黛玉探春一起翻看起来。
初时见它讲分功之效,虽有些趣味,但也觉得无甚稀奇的。一个人一天能做二十根针,四十个人通力合作,每人每天能做四千根针。做那么多针干什么!针又不缺的,这些东西竟也写进书里。
读到“功分则人力之收效益多,收效益多,则生财之能事愈大”,已然大摇其头,及至“功分而生财之能事益宏,其事非因圣人起而后为之施设也”,不由得将其掷在地上,骂道:“什么东西!这种满纸财气,冲撞圣人的笔墨,留它作甚!还不烧了!还不烧了!”
黛玉与探春正若有所思,被他这一摔,倒唬了一跳。
宝钗忙下炕亲自捡了,一张一张抚平,冷笑道:“宝二爷何处受了气,到我这里来撒!还请快回去吧!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