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篇经义俱已作完,拿白纸工工整整地抄成格式,摆成一摞。另一摞是三十二首试帖诗,拿黄铜的镇纸压在笔洗后边。
席仲看那诗和文都是自己平常的口气笔迹,遣词造句也毫无差错,连主旨大意都与自己心中所想分毫不差。他是常读金荣的文章的,觉得其人之文瑰怪险谲,自得其乐,每有惊人之语,和自己沉稳中自有威严的文风格格不入。却不想他也能作自己这样的文章,还能作得以假乱真,将义理阐述得淋漓尽致,仿佛就是作者的真意。可他的真意明明不是这样的。
读着这些文章,仿佛看见金荣在文章后捧腹大笑,被世人之丑态逗得乐不可支。你们点灯熬油地写这些文章,钻研着故纸堆里的圣人之言,搜肠刮肚也写不出来,我一夜就写二十六篇出来,写的比你们还要好一千倍,可我不过是写着玩玩罢了。
席仲被惊得起了一身冷汗,想到这人素来离经叛道,却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他既能写这样的文章,却又为何不肯循规蹈矩,偏要别出心裁?不是因不能,而是因不屑。就好像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供他游玩嬉笑之地罢了。游玩嬉笑,又何必囿于规矩方圆?为所欲为也就罢了。
这样的人,将来可能有益于国吗?还是像做文章时一样,只当成一个玩笑,能取悦于己就无所不为呢?
心思百转千回,只在一瞬间。金荣已穿好了衣服,囫囵吞了几块点心垫肚子,在门口招呼他:“朋友走吧,等到祭酒大人开讲,可就进不去门了。”
席仲将文章放好:“就来。”
金荣如今在国子监里读书,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日可回家。冯紫英也和他一样,有什么话只能由小幺儿带回家里。
薛蟠担心金荣在监里过得不舒坦,每日遣小厮来问吃的可好睡的可好,还曾派家人三餐到后院的号舍送饭,惹得齐大人痛批了一顿如今监生挑剔饮食美恶才止了。金荣也没和家里说二更才睡寅正就起的事情,只说过得还好,和三殿下并几个朋友作着伴,每天读书写字,不知有多快活。
他这边报喜不报忧,哪能想到薛蟠竟也给他报喜不报忧。
原来自从金荣走后,肥皂厂的账就换人来管。本来定的是个老掌柜,结果没几天呜呼死了,一时找不到可靠的人手,宝钗就毛遂自荐,担了总账房一责。
她本天资聪颖,又出身世家,耳濡目染,专心于账上事务之后,竟做的比金荣在时还要好。
奈何总有一些小人,看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心里就瞧不起,想你二哥进了学,再不能跟我们有什么瓜葛了,你大哥是个蠢货,你亲娘是个草包,剩你一个在此,能拿我们怎样呢?我就是明着给你短斤少两,你还能跟我当面对质不成?
于是先在账上做些小小手脚,见宝钗果然没有理会,就偷了厂里的货私卖。
宝钗一开始就看出了他们做的手脚,暂未发作,不过是想引他犯下大错,好处分了他立威罢了。她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子天生不好服众,若无雷霆手段,只能任人欺负罢了。
等到鱼儿上钩,宝钗挑好日子,抓了他一个现行,没收了私卖的货款,扭送官府处置。从此厂里的工人都服大小姐,再没有敢私捞油水的了。
如果此事到此为止,倒不失为一出喜剧。
都说蛇鼠一窝,那被处分的人有个混账兄弟,吃酒赌钱,无恶不作。他哥哥得势的时候,他也跟着拿了不少好处。等他哥哥下了大牢,他没钱喝酒了,就开始怨天尤人起来。
不怨自己没本事,不怨哥哥心眼黑,单怨薛家不通人情,竟将老伙计下狱。又想那么多伙计,凭什么就将我哥下狱呢,必定有个原因在里头。
思来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