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荣掩面而泣，泣了没一会儿，乖乖地取了本没看过的书开始读。
齐大人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年少的时候，本想当一世纯臣，不结党，不营私，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事情，到老了像他爹一样当个清水翰林，修修书，监监考，一辈子自得其乐。
后来太子不知怎么看上了他妹妹，他妹妹也跟失心疯了似的，非要往东宫嫁。两厢情愿的事情，皇后往皇帝面前说了，皇帝先问齐老翰林可有此意，齐老翰林回家问女儿，女儿干干脆脆地答应了，于是圣旨一下，太子大婚，东宫有了女主人，齐大人连会试都还没考呢，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了。
后来太子当了皇帝，但上边还压着一个太上皇，齐大人这新党的帽子戴的端端正正的，摘都摘不下来。
要齐大人本人来说，他其实不大看得上他妹夫。他妹夫别的尚好，就是有股狠劲儿。齐大人的妹妹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齐大人总觉得他妹夫要欺负他妹妹。
这个人做妹夫不太行，做皇帝倒还不错。
齐大人曾经往广东走过一回。广州十三行做着洋人的买卖，那些洋人不远万里，飘洋过海地来了，拉着一船船的金银，换回一船船的茶叶、丝绸、瓷器。齐大人见过几艘极大的船，船上亦有亭台楼阁，恍然如同小世界一般。
船上的小世界里，船长就是皇帝。船长观测着天气，指挥着水手，操纵着船舵，驾驶着巨大的船只航行在更加巨大的海洋里。
齐大人听说，远洋里会有极为恐怖的风暴。大风掀起大浪，足有数十丈高。连天的大雨，好像海洋里的水都跑到了天上。庞大如小世界一样的船只，在大海的怒吼下，无能为力。
齐大人接见过一艘大船的船长。那个船长是个中年人，有暗金色的头发、浓密的络腮胡子，壮硕的肌肉如同铁塔。隔着四五米，齐大人都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气息。
这气息极难形容，仿佛烧焦了的灰尘混上陈年的大米。齐大人微有近视，看不清船长的面容，但总觉得他似曾相识。
后来回了京城，才发现，原来他在那个船长上看到了他妹夫的影子。
船只航行在大海里，飘飘忽忽，如风中灯烛，船长就是定海神针。一船的旅客、水手，所有人的命运都系在船长一人的身上。
皇帝岂又不是这样呢。天下所有的黎民百姓，王公贵族，命运都只系于皇帝的一念之间。皇帝被天地织成的巨网捕获了，万万人的重量压在一人的肩上。他必须承担起这样的重量，毫无怨言地前行。
这样的影子，齐大人在那个船长身上看见了。据说他是弗朗基人，同时为三位贵族工作，带领着一支船队在世界周游，满载而去，满载而归。
所以齐大人忽然觉得，结党营私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船长能够乘风破浪，带领他们回归家园。
但是金荣毕竟是他最偏爱的弟子。
席仲是他外甥，但他最喜欢的弟子，仍是金荣。
他爱惜金荣的才华，也欣赏他的锋芒毕露。金荣简直是个异类中的异类，怪胎中的怪胎。这样的人，一百年里也难出一个。
他相信他妹夫是个好船长，能知人善任，哪怕是怪胎也能在他的统治之下有所作为。但他更怕金荣的古怪伤到自己。
人依群而居，离开群体不能生活。怪胎如果不能掩藏自己的怪异，尽力融入人群，结果必定是可悲的。船长能掌好一座船的舵，但掌控不了每个人的生活。他不希望金荣一直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怪异摊开在日光下，他希望金荣能够学会抱朴藏拙，在这风尘滚滚的人世间守好自己。
毕竟，他们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