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祖父和父亲的工作单位以前叫省药材公司,后来被合并成为国药集团省分公司。家里住的房子便是单位房改房,因为谢家老爷子退休前是省国药的中高层干部,面积相当大,只是老式建筑的格局不甚理想。
至于谢老爷子,退休后就搬回江对岸的老宅子了。
谢家有家谱有家庙,谢公祠就在江岸边上,挂着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家谱现在排到“昭应守信”。
谢家祖上能追溯到宋以前,最出名的是一位大书家,被称为“宋代四大家”之一的元章公,这位先祖敢问皇帝老儿讨要砚台,那位同爱书法的赵家老儿惜才,居然不恼,赐他别号为“颠”。
谢晓桐的爸爸谢应举承继祖上,也有几分癫狂气,只是不得其法,癫得没那么气质风流。
他本是单位会计,在谢晓桐出生前,因爱成痴,为老婆挪用公款而入狱,出狱后气愤父母粗暴地破坏他夫妻感情,恼怒母亲重男亲女,把谢晓桐养得干黄瘦弱,畏畏缩缩,跟他二哥的女儿站一起,一只像乳猪,一只像老鼠,十多年来怨愤交加,龃龉相恶,不曾改善分毫。
其实谢应举这样的态度,带着些迁怒的意思,非常不明智。
他大姐,谢家老大谢应彩曾苦口婆心地劝:“你何苦呢,事都这样了,玉清也改嫁好几年,孩子都有了。爸妈当初的出发点难道是为了害你?还不是为你好吗?”
谢应举听不得为孩子好这话。
谢应彩继续劝:“这样僵持着,你是一时解恨了,舒坦了,晓桐大了怎么办?说出去,你因为老婆孩子,跟父母老死不相往来,不是让人说她不孝吗?”
谢应举根本不在乎:“所以你是医院领导,优秀党员。你弟弟我,是刑满释放人员。我们思维不在一条线上。”
一句话怼得谢家大姐胸口憋气,老半天说不出话。
谢家老爷子也恨,嘴里骂着“逆子”,内心着实不舍得,只好暗地里默默帮衬。
那年代在监狱能学点东西,比如车床铣床裁缝厨艺,谢应举出狱后原本的财务工作不能做,干脆将厨艺发扬光大,承包了原单位的大食堂。
他是老儿子,性格里很有老儿子特有的散漫随性。既不羡慕姐姐哥哥们事业各有所成,也不惦记多搂点银子,滚雪球一样继续承包其他食堂。衣食有了着落,空闲时间他很爱开着那辆油着橙黄广告字的电麻木满街乱窜,一为贴补家计,给姑娘买零食,攒嫁妆;二为故意恶心二老,让老头儿老太太在邻里故旧间面上无光;三来,等客的时候,能在街头跟人捉两盘象棋,怡情娱乐。
谢应举一般凌晨就要去批发市场采买,大约忙到上午九十点钟才能回家睡一会。谢晓桐起床看一看,桌子上摆着爸爸为她准备的早餐,一盘素三鲜蒸饺,饺子皮掺了澄粉,白亮透明,胖胖的,挨个并坐在盘子里,一碗黄橙橙的小米粥,闻见味就知道是今年的新米。
吃完洗好碗,谢晓桐满屋子绕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像只恋家的到处乱嗅的小奶狗。
她打开爸爸房间的衣柜,果然,洗好的,没洗的,乱七八糟扔做一堆。
秋天是男人穿衬衣和薄外套的时节,她去三镇市上学后,谢应举没她照应,衣服都是丢洗衣机里搅搅应付过去,才一个月时间,但凡浅色衬衣,领口袖口全是一圈黄印渍。
谢晓桐做完大扫除,阳台上晾满了衣服裤子,谢应举还没回家,打了电话来说:“晓桐,我下去县里你杨叔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