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到垫席上,刘辩唇边携了抹笑意,可看着看着,嘴角不由撇了下去,整个人彻底僵住。
那些广阔无垠的区域是他大汉的疆土,却是他从未触及的地方。
小皇帝瞬间的神色转变并没有能逃过曹操的眼睛,他走到木架前,挎着宽大的朝服,慢慢跪坐下来。然后,将官帽缓缓摘下,放置到地上。
“天下九州,皆在此地图中。”
“不过今日,臣不讲宏大的州郡之争,只讲讲县政。”
他曲腿再次站起身来,将图架翻了过来。
那是另一张地图,细而密集,全都是刘辩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中平元年,臣破黄巾贼有功,被迁为济南相。”
他未着官帽,发髻蓬松,用手指轻轻抚过地图,目露怀念。
“济南国辖下有十余县,就是如今,臣看着崎岖道路也能说出那的名字,这是覃县,这是乌县”
他的手指有厚重的茧,刘辩脚尖支地,倾身仔细看他指的轮廓,一圈一圈映到心中。
“臣第一天抵达,就被给了个下马威。”
“冷冬时节,立在县长吏的门口,听里面莺歌燕舞,自己的肩头却全是落雪。”
“百年难遇的寒冬,百姓缺衣少粮,昨日还打招呼的人,当晚可能就冻死在家中。”
他眉眼明朗,盯着刘辩,却见皇帝的目光澄澈无暇。
然后,慢慢、慢慢,绷出了几绺血丝。
“后来,大雪纷飞,低矮的房屋被压垮,孩童不知所踪。臣领着县民在冰天雪地里刨坑,刨得指甲倒翻,满手是血,差点疼晕过去。”
“可是不敢呐,多刨一刻,便能多救一人。”
左右脚相绊,他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而后,身手敏捷地盘腿而坐,仰首大笑起来。
“臣领人救灾之时,那些县长吏在干什么呢?”
“在热酒艳曲相伴的温柔窟里醉生梦死!”
曹操粗喘口气,一掌拍在地图中心,直拍得木架陷下去个坑。
“臣被彻底激怒了,不顾权贵豪强的威胁,奏免了十分之八的长吏,任免当地士人,修渠筑路,分田结社。”
“后来臣大病一场,民众杀鸡宰牛,不辞辛苦地送到臣家里,臣才知道,凛冬已去,春日将至啦。”
刘辩心口一紧,颤着唇轻呼出气。
“小国尚如此难治,陛下啊,大汉又该如何复苏呢。”
他的声音越拉越长,像是民众的哭喊,也像是为这落魄大地发出的哀嚎。
阖了阖眸,驱散那些莫名的心绪,刘辩俯身拢住他的肩,待二人距离拉近后,一巴掌拍了过去。
然而,待到临近肌肤,他的手指还是不自觉蜷缩起来。最终,手掌只落在他的脸侧,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抚过。
曹操似有些惊诧又似乎早有准备,迟疑片刻,昂起头看向了面色难看的天子,迎来的却是一字一顿的冷声呵斥。
“曹孟德,你放肆!”
“臣请罪。”
他旋即拜伏下来,宽大的袖摆在地面铺开,犹如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
刘辩起身退开,背手在宫内转了好几圈,才将胸口的震荡平复下来,而后平静地唤道,“李成,进来。”
门内的声响显然也传来了殿外,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仍旧恭顺垂首,不敢妄动。
“袁绍升任大将军,司隶校尉一职便空了下来,朕欲迁汝为司隶校尉,汝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