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空半明半暗,远处一抹斜阳昏沉欲落,唯留暗黄的一线天光苦苦挣扎,可不到片刻这最后一抹光也消失殆尽了。
龟奴哼着小曲儿拿着挑杆子一盏一盏的往屋檐下挂红灯笼,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摆,晕开一圈一圈的红光。
倚翠园里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丝竹管弦的声音。前院里人声突然嘈杂起来,男子的调情说话声和女子咯咯的娇笑、摇骰子唱小曲、嬉笑骂人、哭叫呻吟混在一起,奢靡沉醉,低俗隐晦,穿过倚翠园每一个暧昧的角落,一声不落的传到了阿柳的耳朵里。
她正坐在廊下水井边漫不经心的清洗茶壶杯子。虽说如今已经是三月初,可井水依旧冷的刺骨,还没洗几个茶杯,她的手就失去了知觉,也不觉得水有多冷了。
这样也好,总之是不冷了。
阿柳默不作声,站起来盯黑黢黢地深井,一时走了神。幼时常偷听家里的老妈子们拉家常,说起谁谁家的女人投井自尽,她还觉得诧异,暗自佩服那些女人有自杀的勇气。可如今盯着这一口深井,她却有几分恍惚:不知这样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远离这人世间的痛苦了?
去年冬天,全家因为大皇子和三皇子党羽相争被牵连抄没,郑家杀的杀撵的撵,到如今也不知还有几人生还。因她年幼,被去名没入官妓,来了这倚翠园,苟且偷生,也不知是她的福分还是孽缘。
龟奴点完灯笼,瞧她半晌不动。便把挑杆随意扛在肩上,一面走下廊阶,一面难得好心的开口劝道:“别想着跳了,这口井都不晓得死过多少人!你死了不要紧,休要连累我们半个月吃不成水!”
思绪被他的说话声被打断,阿柳连忙回过神来,立马拿起水桶绑好绳子丢进去打水。一连串动作,看起来生疏又用力,似乎是在赌气一样:“我没想死。”
龟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也不在意她,只悠悠一叹:“日子还长着呢!死都不怕,还怕活着?”说罢便哼着戏,一摇三晃的离开了。
阿柳微微一怔,自嘲一笑:你知道什么,活着比死难多了。
她才费力地拎起一桶水,将将把水倒入盆里。便听见凤妈妈尖牙利嗓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掀起帘子倚在门框上,支着脚啐一口瓜子皮骂骂咧咧:“红梅那个小蹄子又浪出病来了,沉香姑娘身边没个人,你收拾收拾和我进去。”
阿柳有片刻的失神。
凤妈妈眼皮子翻飞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说你呢!快进去换一身衣裳,一会爷们打赏了银钱,手脚麻利些捡,少一个子儿我就扒你一层皮!”
倚翠园的热闹欢愉不同于以往家里邀了戏班子给祖母庆寿,几代同堂热热闹闹的说笑。这里的欢笑热闹是属于男人的放纵。
此刻酒肉飘香,脂粉浓香,管弦不断,金陵的贵公子哥都围着倚翠园的头牌沉香姑娘,一曲罢,大家为争她手里的一方手帕扔钱叫好。
纸醉金迷,男女嬉笑成一片。
阿柳穿梭在欢笑的人群里,蹲着捡地上散落的银钱,时不时被周围的看客推推搡搡,扯扯头发调笑:“小丫头一边儿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或是几个男人故意拿脚踩着钱,把她围起来挑逗:“呦!小丫儿捡钱呢?多大了?尝过男人没?”
三个月前她还会因为这样轻浮孟浪的话连连退却,害怕的惊慌失措。可如今她已经能面不改色的低头快速开溜,或者把这些话语当做耳旁风。
她清楚的很,倚翠园的大部分客人都喜欢沉香那样丰满成熟的女人,像她这样瘦巴巴死气沉沉的小丫头,逗归逗,一般是没有人碰她的。
此刻阿柳正端着小盘子茫然地寻找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