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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菜这便齐了,两位客官慢用。”

    自笔杆峰下折向东北,疾驰两日已入玄菟郡界。赶路时挽江侯食宿都能将就,现下入了城,自然是既要吃得好,也要住得好。

    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雅间,最好的厨子专门伺候这一桌看上去彼此八竿子打不着贵客:一位超然物外,一位一掷千金。

    两个小二举着四只大托盘,一股脑送上热菜,菜名都不敢报,就眼观鼻鼻观心地溜之大吉。

    他们不知边涌澜身份矜贵,只是单纯有些怕他。

    “…………”挽江侯提起筷子,提起来,又放下了——他无所谓别人怕不怕他,只是有点烦小二没眼色,七盘八碗胡乱摆了一桌子。

    “狸奴,下去。”昙山虽然看不见,但狸奴与他心意相通,不用心识特意感知也知道它跳上了桌。

    狸奴装听不见,盯着主人面前的鱼“昂”了一声——边涌澜为昙山买了匹马,它刚刚不用做驴,胆子便大起来,猫叫学不会,恃宠而骄这个词学得倒快。

    “你要吃鱼?还是吃肉?”挽江侯也装听不见,边与狸奴说话,边伸手调换了一下桌上的盘碟,把素菜都换到僧人近前。

    “它既不能吃鱼,也不能吃肉,这世间所有东西它都吃不得。”

    “那它总得吃点什么吧?”赶路时狸奴要么缩在边涌澜怀中睡觉,要么爬上他肩头看风景,挽江侯确未曾见过它进食饮水,只道这只昂昂叫的小东西确实不是凡物。

    “你可将它看作是一具行尸走肉,你可见过尸体爬起来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你少说两句吧。”

    僧人闻言果然不再说话,提箸吃了一口碗中白饭,嚼过咽下,再吃下一口。

    “……这盘是豆腐。”挽江侯不让别人说话,自己却又突然出声,且执筷轻敲盘边,“叮”一声轻鸣。

    “萝卜。”换一盘再敲一声。

    “青菜。”

    “笋片。”

    “素羹。”

    木筷瓷盘,交击之声本千篇一律,但因执筷之人刻意为之,偏敲出了宫、商、角、徽、羽的调音。

    “你武功不行,但好歹瞎了这么多年,听声辨位总会吧?”挽江侯把他好话不好说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没再找补一句“瞎子就是累赘”,已是了不得的礼数。

    昙山不作答,只夹了一筷青菜放入口中,细细嚼过。

    青菜素油,连葱姜都未放,但因专门伺候雅间贵客的掌厨手艺精湛,一盘青菜也炒得妙趣横生。

    出家人无口腹之欲,昙山自记事起便开始修行,对口腹之欲更是淡到极处,白面米饭吃得,糠菜窝头也吃得。

    他师父比他讲究一些,早年在寺中种了一架葡萄,或春天带着徒弟上山去挖笋。

    师父去后,昙山为将功法修行圆满,自封眼识四方云游,既孑然一身,便衣食简朴到了就差餐风饮露的地步——倒不是穷,而是不需要。

    方才对着一桌子有荤有素的佳肴,他只吃面前一碗白饭,也不是因为无从下箸,而是因为不需要。

    常言道,出世需先入世,若做修行法,确实也有道理——如果不是有助于修行功法,昙山也不必入世十年行走,勾连天下佛像耳目,遍阅人间百态。

    但他细嚼慢咽下这一口青菜,不是为了修行。

    “涌澜,谢谢。”他说。

    “你再尝尝这笋,小地方的厨子手艺马虎,也就吃个新鲜。”

    挽江侯语气泰然,浑似被谢的人不是他,嘴角却是一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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