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轰然,卷起浪潮如雪,水沫如细雪般飘落,僧人立在永不甘心被降服的欲海上,耳听到潮声幻为人语,是千万人曾跪在佛前切切哭诉:
“我想你,你听到了吗?”
“我在等你,你为何不回来?”
“你可是忘了我?”
“你可还记得我?”
漫天纷落的细雪中,有青年步下潮头,一步步穿过蒙蒙水雾,贴近僧人问道:
“我来找你……你可还记得我?”
僧人合十不语,一个呼吸后,手掌轻分,左手执礼,右手平摊一伸,像是一个“请”字,却不是迎,而是送——
欲海上徘徊的哭诉人语便散了。万千离人哀思,重新沉入海底。
僧人身前的青年化作水沫消散,为这片已然风平浪静的欲海,落了最后一场雪。
僧人抬起手——
昙山抬起手,摸索地落在枕于膝头之人脑后。
——僧人重又双手合十,肃寂地立在欲海中央,便似一尊佛像,可这样站上千年万年。
昙山轻轻为枕在膝头的人理了理头发,因为心中有佛,手势便带了不可说的慈悲。
“涌澜,”他温声道,“狸奴回来了,你去为它开下窗子。”
被和尚摸了头的挽江侯挺高兴,利索地站起身,几步走去开了窗,口中唤狸奴:“咪咪?”
“昂昂!”湿漉漉的小兽也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小名,高兴地扑到挽江侯怀里,看似在撒娇,实际偷摸着在他身上蹭干毛发。
边涌澜揉了揉狸奴肉嘟嘟的小肚子,揶揄它道:“原来真不是虚胖。”
小兽伸爪拨开他的手,又用湿乎乎的小爪子按平他的手掌,像家猫吐毛球一样,努力伸了伸脖子,似是要把什么东西吐到他掌中。
“咽回去。”昙山惯常不动声色,现下却突然沉声说了狸奴一句,暗道它不知轻重,若非自己与它心意相通,又要为它收拾作出来的烂摊子。
“涌澜,你把它拎过来,它肚子里的东西,你最好不要碰。”
“喏,给你。”挽江侯把支棱着耳朵,要吐不吐的小兽拎到床边,便见昙山伸出手,狸奴嗷呜一声,把肚子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吐到僧人的掌心里。
那东西甫被吐出来,似还一时找不着东南西北,晕乎乎地在昙山掌心转了两圈,总算是回过味来,振翅欲飞,却又被僧人稳稳捏在了指间。
“看这大小,应是一只母蛊,”稳妥起见,昙山先开了心识捉住蛊虫,又再认真感知过识海,确实心神安定,再无异样,方才睁眼端详指间似虫非虫之物,“既还活着,便不难找到养蛊之人。”
“……你这是不用再做瞎子了?”挽江侯见他睁眼,心里先打了个突,可再细瞧,又见那双眼睛只是黑白分明,长睫如工笔墨线绘出一般,眼角微微下垂,虽是生得十分好看,但也只是一双普通的眼睛,再不见其中深若渊海的欲望。
“既已开禁,便就这样吧,”昙山不在意道,却过了片刻,似有些无奈地抬手举起蛊虫,“你别看我,看它。”
“它有什么好看的,”挽江侯不乐意地瞪着虫子,啧了一声,“长得真丑。”
那蛊虫约么只有指肚大小,密密麻麻生了几十只细爪,通体乌黑,无口无目,却能发声,也不知是因为厌恶和尚,还是因为被骂了丑,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嘶。
“它有粗浅神智,知道一击不中便逃,想是也有生欲,”昙山没有研究过养蛊之术,靠推断道,“蛊虫不能离开养蛊之人太久,便借它的生欲指个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