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叫众卿平身。转过脸去看百年,他偎在弥生膝前,弱小而可怜。他长长叹了口气,对台阶下的三公九卿道,“朕自知大限将至,今日传诸位臣工来,就是为了托付太子。太子年幼,恐难担当社稷。诸位之中有族亲,有元老,自朕继位以来多得协助。如今朕时日无多,望诸君此后辅佐太子一如待朕。朕身后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这样当面交代后事,刚站起来的群臣复又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惶恐着,循着老规矩整齐划一的陈奏,“臣等必定鞠躬尽瘁,先请陛下保重圣躬”
奈何不是保重就成的,慕容珩厌倦听他们模版式的回答。他的视线定格在慕容琤身上,“九郎”
慕容琤应个是,膝行几步出列,泥首跪拜下去,“臣恭聆圣训。”
他微微喘息,弥生看他情绪波动得厉害,心里慌起来。谴开内侍上去给他顺气,一头道,“别急,慢慢说,喘口气陛下,喘口气”
他抓着她的手,颤抖的,用尽了力气似的。好容易平静下来,连竖着脖子的劲儿都没有了,歪歪靠在她怀里,没了声息。
殿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弥生克制不住的抽泣。四合床前的黄幔子被风吹动了,悠悠的来回飘荡。更漏滴答,众人都屏息静待。宣德殿笼罩着恐怖低迷,离死亡那么近,近得令人窒息。
慕容琤按捺住了等不到下文,心头激灵灵一战。倒不是别的,唯恐珩死在她怀里吓着她。忙起身上去看,探了鼻息道,“陛下厥过去了,放他平躺下来,缓过来就好了。”
医官取参片来让他含着,人中上掐了几下,渐渐有苏醒的迹象了。他早前指定的几位托孤重臣,眼见着不妙都跪上前来。弥生看着父亲,惶然瞪着两只大眼睛,又不能说话,单是直直盯着他。谢太尉微微摇头,示意她沉住气。她咬住唇,把眼泪都吞了回去。是啊,现在更是乱不得。到了紧要的时候,珩的每一句话都关乎性命。
她俯身拿水给他润唇,握着他的手道,“不忙的,今日说不完,明日再议也是一样。”
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了,挣扎了下,拼尽了力指着呆滞的百年,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对慕容琤说,“百年无罪,你要夺位便夺,只是瞧着叔侄的情分,留他一命慕容氏骨肉相杀是惯例,九郎,好歹勿学前人”语毕,像是完成了所有使命,一头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医官上去再探,颓然退下来,趴在地上哀号,“圣人龙御归天了”
满殿嚎啕起来,弥生困在人堆里,忘了哭。仿佛熬干了,难过到了极致却流不出眼泪来。几个月前才风风光光的大婚,他穿着爵弁的样子印在她眼里,昂扬的,丰神如玉。如今他死了,孤零零瘫在那里,形容枯槁。
嗓子似乎有什么堵着,吐都吐不出来。她捶着自己胸口,摸摸他的手,还是温热的,真的死了吗她转过脸看医官,“你看准了吗再看,到底还有没有救”
她憋得脸色都变了,谢太尉不能坐视着,忙命宫婢把她搀到幔子外头,切切道,“请殿下保重凤体,眼下这么耗着不是办法,还是先安床要紧。诸如后头的发丧成服、谧册,都由臣等打典,殿下不必费心。先回正阳宫去,这里”他回身看一眼,低声道,“大凶之地,回避的好。”
弥生哆嗦得像风里的枯叶,抓住谢太尉哽咽着,“阿耶,陛下怎么办太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