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前?后天就是三月,还不算开春了吗?”那黎管事淡淡冷笑:“苦水井地价疯涨,三月之后还不知是什么境况,你们是觉得奇货可居,想赖下这块地?地契在东家手里,想跟我们玩这个,可是打错了算盘。”
“是你们觉得奇货可居吧?”辛不离用力拉扯母亲起身,牙关紧咬,瞪视黎管事的双眼都已经发红:“约定了开春还债,无论如何也应当宽限到三月吧,这时候便来拆房平地,是见地价疯涨,红了眼吗?”
黎管事目光缓缓移动,冰冷地打量他。“二月与三月,有何差别?后天便是三月,命你马上还钱,怎样,九吊,拿来?”
寒风凛冽,吹拂辛不离的头脸,一阵阵如刀割般痛,极寒极冷的痛。
这心里也是一片漆黑冰凉,比夜还要黑,比冰还要凉。
生为贱民,纵是大好男儿,志向高远,在这残酷的红尘中也寻不到一条生路。徒有一手精妙医术,徒有满腔正气仁心,不但不能悬壶济世,甚至救不到自己家人。半年来天灾**,各方压力交迫,这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努力承担了一个壮年人才能肩负的重担,孰料世道将人愈逼愈紧,已经逼至深渊边缘。
原本与莲生欢天喜地地想着,苦水井变成了甜水井,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谁料到苦水变甜,地价飞涨,这好处却完全与他们无关。辛家贫寒,无处筹款治病,唯有借乔府的高利贷,原本也不过就是二十吊,结果驴打滚地利上加利,两年时间,越还越多,莲生早已帮着他们将本金二十吊还完,利息又还了二十吊,如今竟然还欠了九吊。眼下乔家定然是看着苦水井地价飞涨,起下了将这块地据为己有的心思,迫不及待地来拆房平地,全不顾辛家一家十几口人,被迫离开这立足之地,难道要去城外山洞里栖身?
众生皆苦,贱民最苦,生来凄苦便一世凄苦,只会越来越苦……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那么多废话。”黎管事看着辛家几口人哭着抱作一团,非但没有同情之意,反而神色更加厌倦,伸长下颌指向左右:“还等什么?拆!”
本已破破烂烂的席棚,在棍棒铁铲飞扬下,瞬间轰然倒塌了一间,泥土烟尘伴着空中席卷的狂风黄沙,腾飞院内院外。辛不离顾不得什么叔嫂避忌,飞奔着背起即将临产的大嫂逃出屋门,险些被梁柱砸倒,二人一齐滚倒在地。辛大嫂肚腹高高隆起,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裹在额头的布帕被狂风吹落,寒气一激,不住呻-吟……
“住手!”
一条人影凌空而至,暮色中直如电光一闪,扑向院中家丁。
一切只在刹那间。家丁们手挥棍棒铁铲,呼喝迎战,却只见眼前一花,早被一条铁腿劈面扫中,一时间哀声四起,人影横飞,棍棒铁铲掉得七零八落,漫天烟尘中,家丁们匍匐于地四下爬走,只剩一个身穿虎皮衣甲的雄壮少年叉腰站在院中。
“这地,还是我们的,闲人勿动!”莲生凛然呼喝:“所有债务,三月之前,必然还清!”
“三月之前?”黎管事仓惶避在院子一角,在家丁们的扶持下,好不容易才站稳,睁大一双细眼,上下打量这陌生少年:“九吊钱,一天时间?”
“当然能!”莲生扶起哀哀呻-吟的辛大嫂,望向黎管事的眼神中,满是怒火熊燃的愤恨:
“明天下午,我们去乔府,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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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深。甘家香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