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皇上的奴才呢。”
“鬼的奴才!”
她今日的话,每一句都能气他立刻就死。
他抬起手来,向灯火指去。吐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王疏月脸上:“王疏月,你知不知道皇阿玛到底是怎么死的,之前太医院报的还是偶感风寒,怎么就在四五日之间就宾天了呢。皇阿玛死前那一夜,整个紫禁城都封了,丰台大营的乌里台,几乎是枕着枪在睡觉,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他在封宫杀人!那个人为了登基,干的是谋权篡位,大逆不道的事啊!”
他说得很激动,王疏月却只是望着神龛里观音,不接话也不打断他。
贺临突然觉得没了意思。
他颓然地跪坐下来,“也对,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我只是不想看王爷送命。”
她凝向贺临的眼睛:“王爷,遗诏都宣过了。就算真的是谋权篡位,又怎么样。”
他一下恼了:“什么怎么样?你们汉人,就这么是非不分!”
“是无必要拿命去分。”
“什么意思……”
她没说话,待贺临渐渐喘平呼吸,她才换了一个姿势,在蒲团上屈膝坐好,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拖着下颚。暖融融的灯光烘得她像一团雪儿球。
“王爷是大清的开国英雄,手上沾满了汉人将士的血,大清入关后,无数的汉人,包括我,却做了满人家的奴才,如果王爷要论是非的话,我们都该殉了大明的皇帝,要不,就拼死和大清抗争到底。而我也应该拿一把刀,要么杀了王爷,要么了结自己。王爷想见我这样吗?”
贺临有些发怔。
“但后来,我们还是剃了头,易了服。我甚至还要嫁给王爷……”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想被杀头吗?”
王疏月没有理他的混沌。
“王爷,我们活下来了。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说服自己活下来的吗?”
她声音很温柔,不粘腻也不沉重,“我们猜,明皇帝不会怪我们。他也是爱惜子民的人,不想眼睁睁看着百姓血流成河。而我们也好像没有完全辜负他,整个人世间,人们著书,调弦,观月,赏花,看似是忘了亡国恨,往花团锦簇里过去了。但其实背后守住的都是我们祖辈传承的文化。”
她又看向头顶的那座观音像:“再有,菩萨也不会怪我们,她教世人行善,是要世人好好活着。”
她说着,顿了顿,小心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地走倒茶案旁,倒了一杯茶,回来双手奉给他。
“王爷,奴才知道,奴才劝您什么,您都不会听,您也不喜欢奴才,但这些话,是裕贵妃娘娘,想说给你听的。你得活着,活着才能护好娘娘,娘娘很不容易。”
杯中茶荡了荡。
“至于奴才……”
茶面上映出的容颜明快绽开,她笑得实在实在。“好养活得很。”
“以后,您只要在诚王府,赏间屋子给奴才,再给备上些书,文房四宝,奴才就能安安静静地在您府上呆一辈子。”
贺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说得张不开口。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大清朝的钢刀子,杀一个人,就涨一分威风,但当她目光柔和地凝向他,口中举重若轻地说起满汉杀伐,贺临觉得自己虽身处暖室,头顶上却起了一阵冷冽的风。
他没想过征服与被征服的问题,更别说去了解一群奴才的内心世界。而现在要他想也不可能想得明白。
但他觉得,这些话一点都不强势,全然没有富察氏那要掐耳捏脸的架势。很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