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授文,替朕先送活佛去乾清宫。”
王授文如蒙大赦地跟着大喇嘛出去了。
皇帝这才撑开憋疼了的腰,随手把大喇嘛来之前没看完的折子拣到眼前。看了几眼,又忍不住去摸额头。被人搓洗过后,这会儿着实痒,甚至感觉起了疹子。他手边却一时寻不见镜子。
倚庐是守孝时的陋居,用度很难周全,他重礼,先帝死时,他原先是要在乾清宫前面搭个毡帐守着,后来几个王大臣并内阁的人跪劝,他才退到养心殿的倚庐之中,任福晋们多想来服侍起居,他一个都没见,只传嫡福晋每一日过来,伺候早间穿戴。生活上纵有不齐全的地方,他也不轻易开口。全靠张得通勤敏。
这是皇帝认可张得通的地方,但这么个周到人,还是搞不定这点子脸上的墨迹。甚至怕得自己给自己寻了差事躲出去了。皇帝想着,竟然生出点荒谬自嘲的味道来。
“主子爷,您拿这个试试。”
听见声音,皇帝矮了矮折子。
见何庆和宝子一左一右端了一盆水进来,小心地放到架上。
皇帝心都懒了。也不说话,由着何庆来折腾。
何庆心惊胆战地用帕子沾了水往他额上擦去,别说,那墨迹还真是淡了些。
“主子爷,有用的勒。”
宝子殷勤地捧来了镜子,皇帝扫了一眼,果见是淡了。这才向那盆子水看去。
“什么法?”
宝子口快争脸:“王姑娘送来皂角搓出的水……”
何庆差点没想把这个憨子掐死。狠不得当下就捂住他的嘴,然而已是晚了,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自己的主子爷,那张脸上表情怎么说呢,活下吞了一只恶心的虫。不
过,换作平时他们可能又要担心屁股了,今日到怪,皇帝吐出一口气后,脸色就不再那么难看。反而一边点头一边笑,把手中的那本折子的硬面子“叩叩叩”地打在膝盖上。
何庆这才敢试着回下面的话。“主子爷,那个……裕贵妃娘娘来了。还带着诚王爷,在外面跪着呢。”
皇帝就着折子往前一指,声还算朗快。
“传。”
王授文陪着大喇嘛从乾清宫出来。
大殓前的最后一面,大喇嘛同这位宗教上同路人诀别时,还是动了情的,一路走一路抹眼泪,王授文也跟着在灵前嚎了一阵,嗓子早就哑了。周遭阴冷,女人们刻意的哭声生硬地撕扯着人的耳朵,即便是行在活佛身旁,也静不下心。
王授文抬袖挡着迎面来的风,往丹陛下面看去。
丹陛前立着一个人,正在看丹陛上寿山祥云花纹,来往的人都素寡着一张脸。独她聚精会神,神态自若。王授文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女儿。
便辞了大喇嘛,冒着雪从走下石阶。
王疏月也看见了父亲。
“爹。”
她蹲了个礼,亭亭地立直了身。王授文只有王疏月这一个女儿,和她母亲生得一模一样,眉目清秀,又有一身书卷养出的清净气质。性子也是他喜欢的,凡事想得淡,从不说一句刺耳的话。
为了祖上的那座书院,他把这么好的女儿丢在长洲多年,原本想着自己烧对了灶,那位爷能捧着疏月入宫做富贵娘娘,谁知道贺庞不开窍,自己女儿成了现在这尴尬身份,嫁没嫁好,甚至还有可能一嫁就成寡妇。
王授文着实心疼她。
见雪风刮撩着她耳边的碎发,想起她那日受了烫伤的,便走倒她身旁偏头去看。见皮虽然还没有长好,但好歹水泡是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