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眼前只能看见一双靴子。有些笨拙地移了一步,似乎是在寻一个舒服的站姿态。自从见了他和贺临的交锋,王疏月也多多少少看出了些皇帝的性子,贺临是个炮仗,点然就能飞上天。而皇帝像是暗处的虎,蛰伏时不声响,一张口就是要见血的。
那就不能让他张口。
于是趁着他如今还没有发作,她忙先开了口。
“奴才该死。”
皇帝呼出了一大口气,才勉强把气息压平。
毫不夸张地说,将才那一阵疼,疼得他肺里都开始发酸了。他现在也没想明白,这女人,明明看起来瘦得一把骨头,人怎么会那么沉。
何庆瞄出了个不寻常的苗头。悄悄凑到张得通耳朵边上道:“欸,师傅,主子爷像是没有要发雷霆的意思啊。”
张得通也看出来了,只是不敢提。如今自己的徒弟显脸子似的在他耳边‘提点’,张得通反过脸就瞪了他一眼,顿时把何庆给吓了回去。
这边皇帝终于寻到了一个撑得住,勉强还算好看姿势立好。
低头看向那趴伏在地的王疏月。
说实话,她虽然是王授文的女儿,也是她的本主子,但他从来没认真见过她。不过,在府上的时候,老十二那个笑佛爷曾打趣过他,说:半个五王府的银钱都搬给王家那个守在长洲书楼里的姑娘了。
的确,他喜欢汉礼。
精细,到位,正大光明。
千年传承之后自成风骨,飘渺有音韵之美,沉厚有书墨之香。循之得太平。
贺庞少年时,兄弟们都在马背上杀明军的时候,他在后方,却读了不少程朱理学著作。在他看来,那都是汉人的好东西,斯斯文文就能把脏的东西说成干净的。把谋权篡位粉饰成名正言顺。
帝王心术,皆出其中。
所以,他愿意出资给王家修复那座书楼,并不全然是为了收拢王授文的心。不过他的确没想到,半个五王府养出了卧云精舍,也养出了这么个……
这个……什么呢。
皇帝想着有些想笑,他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王疏月。
“奴才罪该万死,请主子爷降罪。”
许是见他没应声,王疏月又开口请了一句罪。
皇帝笑了一声。
“你是该死。”
这一声说得不重,但却不好接。
好在皇帝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扬声续道:“朕给你机会去想,想你该怎么死。死了朕就当你是殉了皇考皇贵妃。王家的女儿嘛,朕给你哀荣,封个和硕公主与你。”
这世上东西一物降伏一物。
王疏月让贺临吃瘪,却也会被贺庞怼白脸。所以父亲的那句:君子之范,但太不近人情。后面半句是对的,前面半句,王疏月觉得,还要再斟酌斟酌。不过还好,还好她要配的人是贺临。还好这阎王爷从前没看上自己,不然……
她想起黄昏时来视移灵的主子娘娘。寡如清汤的脸,还有那被佛香给熏哑了的声音。
她王疏月的一生,也许没有情爱,但要有风花雪月啊。实在不能那样跟着阎王爷枯槁下去。
“跪着想。”
皇帝说完,往灵前奠酒去了。
然而每走一步,后腰都痛得钻心。他不肯露声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奠完酒。正大光明匾的影子正落在他身上,而他的影子却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