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能真正理解什么叫“焚琴煮鹤”,或许他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受。然而,他无法真正了解这个词背后的心碎。所以,他如今能给出的情感,是某种的同情。
干瘪,还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施舍。
“你不用低着头,朕准你看着朕。”
他把语气松下来。王疏月也擦干了眼泪。
“是。”
这是两个人头一次四目相对。南书房灯向来是点得最亮,他又坐在灯旁,脸上明暗交错分明,不禁令王疏月想起,第一次在雪地里看见他时的模样。
“王疏月,你听好。朕不管你和老十一有什么关联。你是镶黄旗下的人,一辈子都是朕的奴才,朕想什么,你就想什么的!”
皇帝又把话说狠了。
说出来畅快,可话音一落却又后悔。
王疏月一直执着地在抹眼泪,流出来一点,就抹去一点,双眼揉被得通红。
“然后呢?”
三个字一出口,眼泪顺着脸颊又淌了下来。
“主子想什么,奴才就想什么,主子,您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主子不需要奴才替主子着想了,主子要让奴才在什么地方,怎么活呢?”
皇帝并不知道,王疏月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穿着紫褐色宁绸衣死去的春环。他也不明白,这个多余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朕把你放在什么地方,你就在什么地方,朕让你怎么活,你就怎么活。”
“所以,主子既这样看不上奴才,为什么又要把好的人打发出去,把奴才留在眼前惹烦呢。”
“王疏月,你太放肆了!”
“是,奴才也知道,奴才太放肆了。奴才这就去外面跪着,主子您什么时候消了气,什么时候赦奴才起来。”
“王疏月!”
她没有应他,径直往南书房外面走。迎面撞上张得通。张得通见她一张脸通红,忙给她让了个路。回头又见皇帝费了几个时辰临摹的字一把揉了,不禁眼前发了阵黑。他小心地走到皇帝身边,赔笑道:
“万岁爷,这……王姑娘又做错事了。要不要奴才去把曾公公找来说说她……”
皇帝咳了一声,“说她,有用吗?张得通,她是压根做不来事!”
“是是,要不……万岁爷,把她调到外面去答应吧,不让她在跟前伺候,面得惹万岁爷不快。”
皇帝拂开案上纸。
“春环呢,放出去了吗?”
“皇上……奴才,还没回您呢,春环,昨儿夜里上吊死了。”
“什么原由。”
“没有原由。不过,万岁爷,奴才私下猜的啊……这春姑娘对万岁爷忠心了这么多年,您待她也是好,一朝要她出宫,她想不开吧。”
说着,张得通跪了下来:“万岁爷,奴才斗胆,替那春姑娘求个情,她家就剩一个弟弟春子,是奴才调(和谐)教的人。将才奴才去看了他,主子娘娘,已经命敬事房的人把人关起来了,过了今晚,也要处死,万岁爷,您能不能开个恩,看在春姑娘尽心得份上,饶春子一命。”
皇帝脑子里突然闪过王疏月将才的那句话。
“在哪里,怎么活。”
他不由地朝外面看去。
那女人当真在石阶下的石子路上跪着。那一把弱骨头,堆在初春花香盈满的晚风里。像是要被吹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