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旋转的吱嘎声打断了秘书的话,我回头,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镶在门框里好似一幅油画。
那是个东方人,有一双含笑的眼睛,晶亮好似日光下清浅的小溪。他脱帽与握手的动作彬彬有礼,俨然一个假洋鬼子。我不管他偷师哪位英国绅士,这个年代的东方人一个个都穷得很。日本女人排队站在港口等着美国兵挑拣,而中国人,中国人身上总有一股令人生厌的鸦片味。
“我想我并未见过这位……”我看向他。
“鄙姓李。”他迅速地递过一张名片,像个精明的商人。
我低头看到他的名字,李星澍,陌生的中国文字对我而言仿佛不知所谓的涂鸦,不过下方贴心地标注了英文。哦,船厂老板,算是我同行。
“李先生,我不明白。”我说,“深夜是你们中国人谈生意的时间吗?”
李星澍礼貌地笑笑,说“我无意冒犯,莱克特船长,我来,只为逃离伊甸号。”
这个低贱的黄种人想登上我的船。我呷了一口咖啡,感受产自巴西的醇香,告诉他“她是太平洋航线上最好的游轮,每年换一次锅炉,舞会大厅顶上刚添了新的彩色玻璃。为了保持她的纯洁,我甚至没有雇黑鬼。”
“是的,她芳名远播。”李星澍的声音柔和,语调诚恳,听上去平易近人又充满说服力,“因此我,我们,非常希望能够一亲芳泽。”
我眯起眼睛。我的宝贝——逃离伊甸号只有一条航线,从日本江户出发,穿过马六甲海峡到达东印度公司,途中经过中国的沿海地区,不管这个莫名其妙的东方人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允许。
“抱歉先生,请允许我拒绝。”
“请听我说下去,船长。”他吐字清晰,说话的方式像个贵族,带着点不容侵犯的自矜。
我耸肩,下等人能摆出什么好条件,我一点也不好奇。
他将随身携带的皮箱放到桌上,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手指苍白纤长,和他的人一样,有一股虚无而疏离的气质,好像下一秒,指尖就会消散在空气里。他抬头看我,说“万圣节前夜,我要逃离伊甸号中途停靠香港岛。”他顿了顿,打开皮箱的锁,“我将这些作为订金。”
他到底是什么人?海盗吗?我看向箱内的东西,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我伸手,抓起一把,看着它们在我指尖熠熠生辉。钻石,玛瑙,水晶,猫眼石,祖母绿……还有一些我说不出名字的名贵珠宝,它们随意地堆在箱子里,像被丢弃的纸屑。我拿起一颗对着煤油灯照了照,宝石的闪光像一道箭矢差点射伤了我的眼。
“只是订金。”那个男人重复一遍,“我在香港,罗马,伦敦包括纽约的银行里都有保险箱,在上海,我的祖国的土地上——用你们的话说,埋着金子的地方——还有产业,每年进账的白银数量可观。你可以随心所欲规定交易金额,然后我们再签订合同。”
我想我应该拒绝,这个男人和他所拥有的巨额财富来历不明。我在东亚航船十多年了,听得懂中文和日语,却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位富可敌国的船厂老板。可是他的条件实在诱人,单单这一箱珠宝就足够我的养老金了。我可以凭此娶一位年轻的太太,在纽约的长岛买一栋大房子,或许会有一个姓盖茨比的邻居。而且香港岛本就在我的航线之内,暂作停留只是转一下舵的事。
可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真正使我签下姓名的,是他身上神秘的气质。像雾气一样萦绕周身,诱惑旁人走进迷雾中的气质。
那就是他们这类人的捕猎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