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大晴天,天空很蓝,那种蓝是水彩里一款叫做玛雅蓝的颜色,然而叶殊从来不画水彩,他只画国画,他是国画世家。很少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囤积狂,尤其对于画纸屯得尤其多,生宣熟宣,连贵得惊人的画绢也屯了不少,那天是一个认识的朋友打电话给他,说进了一批宝石颜料,让叶殊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叶殊那天醒得很早,他这人属猫,怕冷也怕热,冬夏两季画得都少,再加上年少成名,没有什么经济压力,所以极少勉强自己,三月一过,基本很少进画室,只偶尔看见漂亮的花果,就画个尺幅小品。
早餐是在茶餐厅吃的,叶殊楼下有家很好的港式茶楼,早点很出名,老板认识叶殊,知道他是个画家,常年给他留了位置,一上楼服务员就带笑叫“叶先生”。
天气是好天气,初夏,不算太热,叶殊开车出门时早上高峰已经过去了,自由职业就是这样,常常有种抽离感,尤其是经过市中心高楼林立,一栋栋都是繁忙写字楼,行人车辆来去匆匆,总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世外之人一般。
世外之人不用背负沉重责任,自然也不会拥有寻常人那样热烈的人生体验,叶殊很喜欢开车,整个城市沿着马路慢慢展开来,有明亮的橱窗,有站在路口吵架的情侣,热热闹闹过人行道的一大群女孩子,推着板车卖水果的干瘦老头……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做客,有个主人家里摆了一副二十四扇合锦屏,分开摆是屏风,合起来是一副清明上河图一样的画,画里有许多小人,挑担子的,牵牛的,撑船的,卖藕的……他父亲跟主人聊天的时候,他就站在屏风前一路看过去,一看就是一下午,真有趣,每次都有不同的发现。
长大后他也画了许多画,也渐渐知道合锦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画作,但是每次想起这个场景时心中却总是涌起一股暖意。大概因为这缘故,他很喜欢开车,仿佛开车时他又变回了那个站在屏风前的小客人,与这个有趣的世界保持一个安全又可以看得清楚的距离。
而陈少白,则属于一天到晚想要跨越这段距离的人。
陈少白的名字是他三十岁后自己改的,其实他不光想改名字,还想连姓都改了,差点没被他爹揍死,于是退而求其次,光改了个名字,也“风雅”了不少。
陈少白这人一辈子都在削尖脑袋往“风雅”这两个字里钻,三十多岁的人了,留着小胡子,头发扎个小揪儿,穿着宽松的对襟衣服,大黑裤子,趿着布鞋,随时紧跟文艺界的潮流。今年流行扇子,那他手上一定是一把金钱竹骨的扇子。明年核桃热起来,他手上就多出一对盘个不停的核桃。到手串热回来了,那他一定是玛瑙菩提子各一串戴在手腕上,怎么看,他这个开店卖纸的都比叶殊要更像一个画家。
陈少白的店开在s大旁边,有两个原因,一是离市中心远——他爸的连锁店开得到处都是,他只能躲远点,因为他老爸说要“眼不见为净”,二是学校周围的气氛好,年轻女孩子很容易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他除了卖纸笔颜料,还帮忙卖画,这是他遗传自他老爸的商人基因唯一发挥作用的时候。他这人虽然装,做事却爽快,叶殊的画一出来,他报个价,直接拿走,这个价卖得掉自然好,卖不掉,他自己掏腰包往里垫。
除了这个,他还会倒腾一点颜料之类,因为常年满世界跑,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这次叶殊来这为的是一款矿物颜料,里面还有几种贵重宝石,叶殊就喜欢这个。
到学校刚好是半上午,天色晴朗得有点过了,像水彩洇过了头,极漂亮的蓝色也泛起白来。这样的天气,这么好的季节,叶殊开着车一路过去,路过的全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像沾着露水的野芹,几乎可以听见折断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