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怔怔愣神,是了,世人都是捕风捉影者多,哪里会管是不是真相如此。
“照你真么说,宝玉这话是不该说。”黛玉呐呐低语。
“话本就不好胡乱说的,他不喜仕途经济,不愿读书上进,本也不算什么错,世上人有千千万,哪能个个都是状元之才。只是世间男子,总得有所担当,他既不愿意出宦入仕,为官做宰的,也总有他路可走,不拘是挥毫舞墨还是研究脂粉,若真做出点什么作为,也能让长辈们的另眼相看,不再逼他苦读。可宝玉呢?”周巧不禁反问黛玉。
黛玉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宝玉虽喜诗文、胭脂却也只当玩闹,何曾想过真要有什么作为。
“如今家里老太太、老爷们头前顶着,锦衣玉食供着,金银玉石花用着,不用他担心,他自可以每日里姐妹堆里混闹,倘或有一日家里遭了祸,他可能有半点担当得?”
这话一出,黛玉浑身一震:“倘或有这么一日……倘或有这么一日……”
周巧见她想得入神,知自己今日这番话怕是逾越了世俗规矩,打破了她一贯认知,一时间让她难以接受,遂也不再多说,只道:“姑娘聪慧,尽可细想想。”
说罢扶了黛玉躺下,替她掖紧被子,转身熄灯歇去。
过了良久,满室漆黑寂静里,只闻几声细细叹息。
想起宝玉平日身居绮罗锦绣之地,安富尊荣尚未见有寸点作为,真要是家事破落,怕是尚无暇自顾,哪里还能担得起
家中重担,黛玉被周巧一席话说得心乱如麻,一时觉着她说得又几分理,一时又觉着宝玉不似她口中之人……
独自在床上辗转良久,直到天边渐晓,这才昏昏睡去。
过了两日,周巧收拾了一通,早早和黛玉告过假,便要往后街上周家所住的屋子去。
黛玉体贴周巧当差辛苦,不仅许了她可明日再回来听差,还特意替她回给凤姐儿知晓。凤姐儿一来深知黛玉多得贾母意,二来也不是多事之人,自然满口答应,还要命人相送,周巧推辞才作罢。
周巧出了后角门沿着街边往东走去,穿了两条巷子就来到一出小小院落,这正是周家居处。
周巧早些年间穿来之时便随着周父、周母居住在此,后来进了贾母院内当差,这院子也一直是周家人用着。
周鹦哥祖父原来是跟着贾代善上过战场的老伙计,深得贾代善看重,后来旧伤复发,一病去了,贾代善看在他父亲的面上,特将周父安在府门专管大小主子车马出行。周母原是随贾母从史家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年岁到了,便求贾母给配了府中小子,恰巧两人年岁相当,遂成了好事。
周母婚后仍在府上当差,管着府里各院胭脂水粉的采买,虽不像赖家的权势显赫,却也算得上是主子跟前有几分体面的。二人成婚多年,万事遂意,只是子女缘薄,膝下终久只得一女,自是万般疼爱的,更早早求了人将鹦哥送到贾母身边使唤,指望她能得一好前程。
周巧站定,抬手推门进去。
院里周母正在修补衣裳,一听门口动静,往外一瞧,瞧见自己女儿提着大包小包进来,赶忙迎上前。
“你说你,回家还拿这些干甚,也不晓得使个小子告你爹一声,让他托回来多便宜。重不重啊?”周母口中一面嗔怪,一面抬手来接。
“这不是一时着急忘了吗?”周巧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朝周母讨好一笑:“不重,我自己拿进去就好,你腰疼受不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