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东北平原上的江城,八岁时跟妈妈回到永平。记得那是一年的隆冬,江城冷到零下二十几度,她手上长满了冻疮。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妈妈带着她,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硬座火车。春运期间,火车里人满为患,空气中漂浮一种方便面和排泄物混合的奇怪味道。还好她们有一个靠窗的座位,她啃着妈妈塞给她的一包卤鸭脖,看窗外奔腾的原野一点一点从漫天飞雪变成冷灰的阴雨。
她还不大懂父母之间的事,一直记得父亲对她的承诺,一路都在问:“妈妈,春节快到了,爸爸也会来吗?他答应春节带我去坐狗拉爬犁,可是永平的湖不结冰,怎么办?”妈妈只沉默不语,红着一对眼睛,偶尔摸摸她的头。
火车到达永平,妈妈的姐姐带着女儿来接站。妈妈和阿姨在出站口见面,抱成一团相拥痛哭。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不明白什么伤心事需要她们俩哭得如此用力。
阿姨家住在小巷深处,灰黑的墙头,墙角长满青苔,窗外爬着几株枯掉的蔓藤。百无聊赖,有那么几天,她搬一把小矮凳,从早到晚坐在楼下的花园里,数头顶飞过几只水鸟。阿姨家的小姐姐叫子慧,天一黑会来叫她回家吃饭。晚上她跟子慧睡一张床,她睡靠窗的这边,子慧就睡靠门的那边。她一个北方出生的姑娘,着实不习惯南方没暖气又阴雨缠绵的冬天,晚上总是手脚冰冷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子慧会把自己的热水袋塞进她怀里,抱住她的脚替她捂热,对她笑:“没用,真不知道你们北方人怎么这么怕冷。”
真的把脚捂热了,上面的冻疮瘙痒难忍,她伸手要抓,子慧又“啪”地打她的手,对她怒目而视:“爪子拿开!不能抓,知道吗?没用!”
春节来了又走了,她每天坐在花园里等,爸爸没有来。有时候她一边看天上的水鸟飞过,一边替他找着借口,也许是他工作太忙吧,又或者是他还不知道她们来了永平,过几天发现她们离开,就会坐火车追过来。
转眼元宵节也过去,花园里的几株梅花结了一串串花骨朵,学校都要开学了,她才不得不承认,爸爸是不会来了。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妈妈把她叫去,拿出一个新书包,告诉她:“芃芃,明天要开学了,妈妈已经帮你报好了名,明天你跟子慧一起去学校。”
那一刻,多日聚积在心里的委屈忽然如洪水般决口,她眼眶一红,哇的一声哭出来。妈妈掏出纸巾替她抹眼泪,只是泪如泉涌,怎么抹也抹不完。最后妈妈终于恼了,“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骂她:“哭什么哭!哭得再响你爸也不会回来。你最好早点认清他的面目,我躺在病床上,他在外面连儿子都有了,早就打好算盘不要我们了。对,不要我们,我反正早晚要死没什么用,可连你他也不想要。”
直到半夜她还蒙着被子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子慧替她捂热了脚,又来捂她的手,一把掀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对她笑:“芃芃别哭了,明天还要去学校,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你看,我也没爸爸,不也好好的。”
后来那年清明,妈妈带她去了仙屿岛。东海中间的一片绿地,背山面海,岸边一片小渔村,坐渡船要好几个小时才到。据说妈妈和阿姨小时候都出生在仙屿岛上,直到外公去永平打工,姐妹两个才随外公离开仙屿。
妈妈对她说:“我死后就要埋在这岛上。”
妈妈过世那年还不到三十岁,她久病不愈,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骨灰就埋在仙屿岛的墓地里。她跟着自己的阿姨长大,阿姨对她视如己出,子慧就是她亲爱的姐姐。从第一天起,就是子慧带她去学校,替她买午饭,帮她在长满冻疮的手上涂药膏。高中毕业,子慧没考上大学,就在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