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府真正的账目。
刑家是西京的名门望族,世代之中也有几人入朝拜相,私下的资产只多不少,却没有人会追究。
但如果真的有人追究起来,那些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会一一被翻出来,露出他们不可告人的一面。
而那个时候,刑家想要维护面上的光辉,也再无可能。
吕徽看着刑相一瞬显出的老态和恐慌,忽然意识到京中的权贵其实都是这样。
他们光鲜亮丽的皮囊下,裹着的是早已腐烂不堪的内里。
皇权之下,黄袍之内,早已腐朽,爬满蛆虫。
无论是身处这个位置上,都做不到真正的光鲜与亮丽。
拖着疲惫的躯壳,脑中思考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将脚下绊脚石踢开,再不断爬向所谓高处。
刑相最后的要求,吕徽已然不记得。她混混沌沌应下,混混沌沌出门,又跟着单疏临混混沌沌地回太子府去。
那一刻,吕徽瞧见太子府的辉煌,忽然觉得很是恶心。
她的太子府,其实也建立在枯骨之上,吸取百姓血肉,同外头那些吃人的人没有两样。
她的冷漠,她的无情,又何尝不是在诉说这点?
吕徽垂眸,愈发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单疏临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知她因什么而恼,却没有出言安慰。
有些事,总是要靠她自己想明白。
夜间用膳时,沉默了一日的吕徽才开口对一旁勺汤的单疏临道:“子启,王朝存在的意思是什么?”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朝代的更迭,岂不更说明天命可改,皇朝可倾?
那如此说来,朝代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单疏临的手一慢,温和地将汤碗放到她面前,将勺子递给她:“王朝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留下历史,引以为戒。”
吕徽低头,嚅一口热汤,觉得口中暖了起来。
“天下分合,自有其道理,也有其规律。”单疏临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或许,从日后看来,前人的路都是错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些错处,才会不断磨练出更好的世界。”
每一步都是错的,可每一步都有意义。
乍听起来,总觉此番乃是彻头彻尾的谬论,可细想来,竟也找不出反驳的道理。
“想先人自茹毛饮血到煮食,从母权社会至父系,金银铜铁器不断更替,公天下变为家天下。”单疏临道,“自然王朝诞生也有覆灭。”
若他敢在外头说出这一番言论,恐怕不必等仇家寻上门,单疏临也活不过第二日。
这不是与谁为敌的问题,这是同整个京城的权贵,整个姜国的最高势力发出挑战书。
一人之力,如何对抗天下?
吕徽觉得单疏临的想法太过疯狂。
从前单疏临说,他志在皇位,却不志在皇帝,她或许不明白,但现在他已经说得这样清楚,她何尝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是想要取缔皇位,他是想要叫姜国所有的权贵都消失干净。
若是其他人这样对吕徽说,她只会觉得他异想天开,但说这话的人是单疏临。
看着他眼中的殷切,看着他没有任何动摇的目光,吕徽知道,他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这样做,并且已经这样做。
吕徽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找不到反驳单疏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