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晗儿这声清脆的“母妃”、听到身边适安如仪拜见后,沈湛才确知,原不是他因思念过度、心神恍惚而出现了幻觉,他将那装有泥人的锦匣匣盖阖上,站起身来,缓步迎上前去,尽管神色平静,可心中暗暗涌起的滔澜,几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急返回京,说服自己的理由、告诉别人的理由,都是与晗儿之间的承诺,可除此之外,他清楚地知道,他心底还另有不可告人的期盼,盼着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其实他想,他就能见到她,她是温柔善良的人,不会拒绝此世的最后一面,可他在回京的路上,一路思量,最终还是退缩了,今世至此,不该再打扰她,她如今的生活很好很好,他不该再靠近分毫……
……他与她之间的告别,其实在数年前的上林苑里,在那两声互道“珍重”中,已经结束了……他与她这一生,在那时,就已彻底结束、告过别了……
被沉重世事拖着的脚步,挪得再慢,终也还是因此世最后的期盼,而慢走到了她的身前,她搂着孩子望着他,他亦望着她,在良久的静默无声后,轻问:“是来带晗儿回宫的吗?”
她未答,只是低头看两个孩子,温柔问道:“饿了没有?”
华灯初上,临水的风亭四角,香炉逸烟,驱散夏虫,正中的石桌上,摆上了家常四菜两汤,一顿晚膳,用得极安静,几乎无人言语,只听得亭角的悬铃,在夏夜清风中,轻轻地摇曳脆响,满池的莲花香气,在这空灵清音中,顺风穿亭扑面,沁爽宜人。
如此良辰美景佳肴并具,心情本该是极舒爽的,可元晗心念着重病的沈叔叔,又想着母妃从前与沈叔叔的关系,坐在石桌旁悄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头乱糟糟、沉甸甸的,食不下咽,如此胡乱地用着晚膳时,忽听母妃柔声对他道:“晗儿带妹妹去玩一会儿吧,园子里有两架秋千,妹妹很喜欢荡秋千的,去吧。”
元晗怔怔地看向膳桌,见大家都用了没多少,心中虽有些疑惑,但听母妃如此说,一向听话的他,自是顺从,他牵着妹妹要走,又回身望向沈湛道:“沈叔叔,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晗儿回来时再听您讲,和妹妹一起听您讲。”
沈湛只是淡淡笑着,让身边的适安陪着他们一起去,小心看顾着晗儿和伽罗,别让他们摔下受伤。
沈适安深望了父亲一眼,垂目轻声道“是”后,护着太子殿下与永昭公主离去,三个孩子的身影,在夜色明灯中,渐渐远去,强行坐着的沈湛,再难支撑,侧身欲倒时,被身旁的温蘅伸臂扶住,控制不住颤|抖的手,亦被紧握在她的手中。
她扶着他背靠亭柱,倚坐栏边,就像多年前的许多个夜晚,一同倚坐亭栏,只是当时闲话消夜,赏月观星,都只道是寻常,如今,却是一线之隔的生死之间了。
……圆满了……原以为将孤孑而死,可在死前,知道自己原与阿蘅有一个孩子,能与那孩子亲密相处数日,能再见阿蘅一面,吃上她亲手所做的菜肴,甚至人将死时,阿蘅亦陪在他的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
……世人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话,他从前也对阿蘅说过许多次,原以为早成空谈,可如今这般,他能这样牵握着她的手离去,也算是他单方面地应诺了,是他老了……是他沈湛老得太快了……
人之将死,遍体寒凉,好似连周身血液都已冻凝了冰渣子,身体止不住地冷颤,可心头却是滚热的,怀前贴身的衣物里,有他与阿蘅在新婚之夜剪下的乌发两缕,以红绳系扎在一处,并一道共同写就的《我侬词》,情多处,热如火,至死不休,他近乎贪婪地凝望着阿蘅的面容,想以眸光为刀,将她面容的每一处细节,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