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三秒钟的蚊帐顶,由于是两个挤一张一米左右宽的单人床,我有点热,把半边身边晾了出去。
已经十一点半了,宿舍里每位室友的床帘依旧有亮光传出,我跟婷姐的谈话声其实她们也能听到,但可能她们的精力都被喧嚣的网络世界吸了去,所以没人插足我与婷姐的谈话,不,婷姐的讲话。
婷姐把放在眼睛上的手拿开,继续道:“我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家人,会胶到这种程度。前两天我在路上见到我大伯母,向她打招呼,结果她只是轻轻嗯了声,冷眼走开。”
我心道,能给你个“嗯”,已经是她作为长辈对你最大的回应了,农村里无话可说的兄弟妯娌海了去了。但我觉得不应该打断婷姐的思路,依旧沉默不语,把一只脚放到被面上去。
婷姐的声音有点低沉:“我在家里真的是两边难做人,他们两个闹别扭冷战,传话都是靠我们,我两个弟弟都紧着玩自己的游戏,沉溺在互联网世界里,我就是两人的传话筒,还要小心翼翼去照顾我奶奶,客客气气叫我姑姑来帮奶奶洗个澡。为什么?明明是奶奶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走过那么多的艰辛困苦,穷困潦倒,终于成家立业了,年老了走不动了,不能自理了,个个都推诿着,不肯尽全为人子女的责任,这是他们的妈妈呀!”婷姐的情绪激动起来,但依旧控制好音量。
婷姐她其实一直是一个有度的女孩子,一个就算世界塌下来了,也不肯打扰到别人的女孩子。只是这事在她心里压抑得太深太久了,她心里的困惑困扰得她太苦了,才在今晚忍不住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宿舍依旧安安静静,与婷姐一起上下课打饭吃饭的花央也没什么反应。
我轻轻问道:“那你以后出去工作了,你父母老了走不动了,连饭也嚼不动了,或许连你的名字也不记得了,你还照顾他们吗?”说完我就有点后悔,怎么会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
果然,婷姐回道:“肯定会呀!他们生我养我,给我住的地方,饿了给我一日三餐,冷了给我温暖,不开心了也会逗我笑,虽然有时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弟弟身上,忽略我的感受,虽然有时候他们的做法我很不能理解,虽然有时候我很想跟他们大吵一架。可是、可是我依旧会给他们养老送终。”
我脑子里还在回味她的话语,想着措辞。婷姐却依旧在继续:“我最开心的就是有一次我妈问我手机上怎么k歌,然后我就教她下载了一个软件,我们两个在楼梯口那里唱了好多歌,我至今还记得我妈唱那首《小芳》,可好听了!”
我把自己脑中安慰的措辞咽回肚子里去——婷姐已然不再需要我多余的安慰。
那边婷姐依旧在继续他和她妈妈的日常回忆,我听着听着觉得眼皮有点沉重,打了个呵欠。
婷姐已经说到她跟她妈妈过年时候的温馨小日常了。
十二点宿舍就要彻底安静下来,婷姐最后讲到她的几个表兄表弟过年时依旧回来,还给了她奶奶几个大红包,我虽然闭着眼睛,但依旧感觉到黑暗中说这话的婷姐仿佛若有光。
半夜的时候,婷姐规规矩矩地睡她那小半边床位,我记得自己朦朦胧胧中把脚搭到了她身上。
第二天清早,我神清气爽,婷姐可能昨晚心潮起伏的范围太广了,肤色有些暗沉。
肯定不是我昨晚打扰到她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