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草原主君,尉迟长阳让弱小的想要臣服,强大的想要追随,而与他敌对的,则被他的军队一直压制在纳阿塔斯以北。
那样的尉迟长阳令人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尉迟醒见到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时,踟蹰犹豫了许久,才敢靠近。
他的父亲消瘦得厉害,两颊因为病痛凹陷了下去,面上也蒙了一层惨淡的灰。
尉迟醒半跪在床边,拉起了他父亲的手。这双手挽过大弓拿过弯刀,厚厚的茧结在拇指和掌心,让触碰这双手的人,不由得就开始想象他跨马立刀的璀璨岁月来。
阿乜歆和陆麟臣站得有些远,只能看见尉迟醒的一个背影。
他们真的长大了,陆麟臣还记得,自己曾经也这样远远地看过尉迟醒。
那时他身形单薄,处在局势诡谲的皇城里,像是随时都会被暴风雨催折的幼苗。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只是尉迟醒又回到他父亲面前时,内心里藏不住的脆弱又露了出来,哪怕只有一个背影,陆麟臣也知道他其实心里怕得要命。
受再多伤,流再多血,尉迟醒都是一声不吭,唯有至亲临危,才能让他从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面具后走出来,让人看到他的无助。
“我能过去吗?”阿乜歆十分小声地询问陆麟臣。
哪知道陆麟臣还没回答,远处的尉迟醒倒是先开了口:“要是想看看,就过来吧,没事。”
陆麟臣看着她点了点头,阿乜歆便轻轻地走了过去,半蹲在尉迟醒的身边。
“上次你来,想要带走我父亲,”尉迟醒轻声问,“他真的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其实这话问得很没有出息,没有就是没有,不需要问是否是真的。
阿乜歆摇了摇头,无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天情况危机,尉迟长阳实在是没有机会叙旧。
“他以前多威风啊,”尉迟醒说,“我做梦都想成为他这样的人。”
尉迟醒对于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男人,其实最开始是很没有概念的。
但有一年秋围时,在他离开泊川十来年后,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尉迟长阳骑在一匹红马上,马蹄点在地上如雷响,马鼻子里愤出的热气比火焰还要炽热。两个全身披着铠甲的骑兵站在马前面,拉着这头胸膛比两个成年还要宽的红马。
他的脸上涂了一点红色的油彩,用一双目光锋利而骄傲的眼睛扫过了靖和病秧子一样的军队。
尉迟醒那时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他只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原来这就是我的父亲,原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儿子。
从那以后,他便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回到草原,也要学他那样骑高大的马,拿令人胆寒的武器,在广阔的土地上驰骋。
只是现在,他真的回到了草原,而第一面就震撼他多年的这个男人,却昏睡不醒。
他想让他父亲看看,他拿刀的姿势是否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草原人,想问看看他的父君,我也想保护我们的子民,我要怎么做。
还有他三哥的事情,尉迟醒想,这一次一定有机会可以解释清楚。
不过尉迟长阳还在昏迷,他脸色铁青,像是许久许久都没能睡个好觉,曾经令人发悸的双眼也禁闭着。
而这双手,尉迟醒把他父亲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感受着干皱的皮肤下,血脉的流动。
这是一双英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