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个苦命儿。
老太太大约心血来潮,觉着苦命娃娃与苦命女人很合适做母子。她没去多想孤儿寡女讨生活的难处,因此直接把孩子抱回家,当做亲子生养。
这事天知地知,如今只剩下宋建党夫妻俩,与宋于秋夫妻俩知晓。
“这些年你奶没往外说过,宋菇不知情,连你哥都不知道这码子事。”林雪春失神道“他倒是知道家里另一桩事……”
宋于秋上小学一年级时,宋建党入赘宋家,次年得宋柏,后年得宋菇。
算上常年卧床不能劳作的老人,这一大家子七口人,全靠承上启下的小两口苦苦支撑。宋家的发家史前头,有过长长一段不容易,要不是宋建党有本事,三个娃娃不知能剩下几个。
小时候全村子以为宋建党做‘继父’,宋于秋也这样以为。直到初中毕业,宋于秋与宋柏一场打闹,占理的宋于秋被罚挨饿。
那天夜里,宋建党告诉他,他只是‘养父’而已。
于是那天夜里,宋于秋像毛头小子骤然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开始慎重考虑自己的出路。
他干活利索,书念得不怎样,很难厚着脸皮,要养父母供他继续念书。年纪轻轻不愿就此留在农村里,他思来想去,决定出去闯一闯。
安抚过泪眼连连的老太太,带走伶仃的行囊,十五岁的宋于秋走出村子。他那时生着孤儿的脚,不怕苦累。日以继夜的走呀走呀,走过尚未发继的县城,途径ab城。
干过无数生计,卖过力气卖过时辰,他四处流浪,几度徘徊在生死口。
六十年代初,宋于秋误打误撞参与进街头火拼,脑瓜破个口,又误打误撞混进‘兄弟帮派’里。自此过上几年无法无天的日子。
腰包渐渐满了,他觉着是时候报答养育之恩了。便趁着‘兄弟们’呼呼大睡时,不打招呼溜了出去。
c城离故乡很远,停停走走又是半年,回到日暮村时,长达十年的大浩劫已然开始。宋玉秋侥幸躲过恶势力的批判大会,不知道兄弟们大多生不如死。
他还遇上林雪春,在六十年代末成了家。小两口对土地农活没有丝毫留恋,婚后立即搬到北通讨生活。
“别看你爸现在半死不活,以前胆大的不得了。”
林雪春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大概六九年的时候,不知道他打哪里搭来的线,偷干投机倒把的事。这是大罪名,万一被扣进牢里,得砸锅卖铁去赎。”
“我看隔壁家好几个被抓,其他人都收手了,就他牛气,觉着自个儿有能耐,神仙抓不住。”
也的确没抓住。
宋于秋的小心思全藏在皮肉下,转得飞快。一双手脚仿佛能飞檐走壁,管你天罗地网铺盖下来,他自有办法脱身。
钱赚到手了,家里头日子越来越好过,他身上的‘兄弟义气’去而复返。
凑巧林雪春也是很有‘姐妹义气’的女人。两口子一拍即合,平日有点儿‘打抱不平广施恩情’的做派,自然结交到一大群朋友。
上三流下三流的都有,常常凑到家里填口肚子。
他们做梦都没想过,真正酿成大祸的并非投机倒把,正是这股子苦难磨不平的‘义气’。
七一年。
林雪春清晰记得,那事出在七一年冬末里,隔壁邻居来家里做客。瞧他愁眉苦脸的挂相,宋于秋便顺口问一句你有什么烦心事?
邻居立即倒苦水还不是街尾的章木匠,媳妇儿带着娃娃跑了,丢下他一天到晚抱着酒瓶子过日子。前两天倒在我家院子里,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