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已晚,圣人用过膳原本困乏,洗了温浴后,反倒精神了一些。
这儿气候比京中暖,虽然还是冬日,但风不刮骨。
圣上有意去园中走动,几个小太监便侍候着远远跟在后头。
所有人都刚刚落脚,多在殿内休息。有经过的见了也远远退避,圣人一路散着步,到了湖边。
见边上正有光洁的长石砌墩,一掀坐了下来。
圣人上了年纪了,常年抱病下,没有了威严的龙袍撑着,坐下时身躯就显得有些佝。
伺候的太监见了忙上前,要替圣上挪把椅子来,或是垫上软垫。
圣人无力一摆手道“不必了,退下吧。”
他叹出一口气时,背就显得更弯了些。
他久违地有一丝紧张。
晚上有月无云,让他想起来,齐王带军造反逼宫那日,宫里的天,则是在云层的叠叠遮盖下,不见月影。
他那幺弟藏得太深,也太有耐心,在去往封地之后,几乎就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以至于他在身染病疾之中,又全然没有防备,就被齐王一路直抵京城,生生带兵逼进了皇宫之中。
皇帝每回想起时,都觉心悸犹在。
宫内乱作一团,温儿本就接近临产,还不得不随着他匆忙转移。
因此惊动胎气,在小殿中难产,才生下孩子后就丢下他走了。
他跪在温儿冰冷的身躯旁时,这辈子从未像那刻一样,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他这帝王其实一直以来都做得挺无能的。
年轻时心不定,做了皇帝后仍喜欢纵情享乐,在不知不觉间亏着大越的底子。
后来一个女人入了宫,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
是她教会了他帝王的责任担当,还有如何去爱人。
朝间都议他太过偏宠温贵妃,孰不知那是一个帝王头一次懂得,何为真心,又怎么将真心只放在一人的身上。
有她后,眼中再无后宫。
可他最终也没能将她留下来。
温儿生的是个皇子,那是他的第三个儿子。
许是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上苍也叫他子嗣稀薄。
此前的皇儿不是怀不住,便是生下早夭。
如此折腾下来,膝下也不过只有两个儿子。
皇寺的释光大师曾在得道圆寂的当晚,请过皇帝相见,道愿最后为他解一惑。
彼时皇帝刚刚醒悟不久,朝堂内忧外患,心有焦虑,问了释光大师大越朝的命数几何。
大师未多言将来,只道若能有三皇子诞世,则此人为天定的真龙天子命数,可再保大越朝三百年不衰。
留此批命之后,大师便含笑圆寂。
皇帝那时不曾想,在齐王造反逼宫,兵马直入宫廷的这一夜,高僧批言的有帝王之命的三皇子,竟就这么生下了。
温儿生下孩子时,齐王已经带人包围了大半个皇宫。
皇帝当时只想着无论如何,哪怕自己的性命就终于今夜,也定要让温儿用性命保下的孩子活下去。
他将自己倚赖的最后一线生机,身边的精锐暗卫七星尽数调出,带着孩子想尽办法逃出了宫。
宫中被围,一片混乱,全然没了平日的宁静。
温贵妃诞下三皇子的消息遮掩不住。
哪怕是七星,带着孩子从层层包围中脱逃,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