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裴隐起身去洗手间。
他前两个月那场病病得狠,也是他自己累出来的,一般只有演员轧戏的,他一个化妆师也轧起戏来,走钢丝,两部电影之间本来是头尾相连,一天空隙也没有。结果上一部拖了半个月,临时补拍几场戏,把他的日程给挤爆了。好在同在一个影视城,也近,他来回跑,两边化,徒弟负责看着补妆就行了,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等到电影拍完,大病一场。
他朋友气得骂他:“你是欠了高利贷?还是要赎身呢,命不要了?”
他只笑,回头又接了这电影,赶命一样。自恃强壮,其实身体还是虚,几杯酒下肚,就感觉有点晕,进了洗手间,把冷水龙头打开,洗了两把脸,才感觉清醒一点。
这饭店洗手间一片白,干干净净的台上盆,他听见身后门响,从镜子里看到有人进来了。
国外伙食好,这人至少长到一八七,灯光一照,影子跟山一样,还好是瘦的,身形舒展挺拔,脚步声也好听,不动声色走到裴隐身边,也打开水龙头来洗手。
裴隐只垂着眼睛看镜子,看见他的领带是丝绸的,深蓝色斜纹,白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乐子佼拍文艺片。常特写衬衫领口的喉结,有种隐忍的性感。
洗手间太安静,水流声也清晰得如同瀑布,他开的是温水,水滴溅在裴隐手背上,像被啄了一下。
两人都默不作声,水的温润气混合着洗手液的柑橘香,一秒钟似乎有一万年那么长。
但一万年也终究会过去的。
他转身走的时候仍然没说话,裴隐自然不开口,只平静地洗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向来是很稳的,这是一双化妆师的手,手指纤细有力,指甲漂亮得像玉,洗再久也不为过。
洗手间重又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裴隐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始冲洗手上干掉的泡沫。
他应该要有预感的。
至少应该听见关门的声音。
下一秒,他背上袭来一股大力,刚转过身,整个人就被扑倒在洗手台上,叫做贺容轩的青年像一只豹,或者老虎,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镜子上,庞大的阴影笼罩过来,逆着光的眼睛是漂亮的青黑色。裴隐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香根草味道,中后调,木质香,是大地还是梧桐影木?他死死盯着裴隐的眼睛,他有非常明显的下颌线轮廓,咬牙的时候露出棱角来,就在裴隐要出言嘲笑的时候,他忽然气势汹汹地逼近了过来。
“你认不出我!”他沉着声音控诉,混血轮廓多显年龄,和这种混杂愤怒和委屈的少年声调实在不搭,何况他力气这样大,几乎捏碎裴隐手腕。
裴隐笑起来。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他侧脸,像是要亲他,最后却只是凑在他耳边,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难得这样温柔,一字一顿地道:“小胖子。”
这是极明显的嘲笑。但贺容轩没有说话,也没有回骂,因为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气势汹汹地吻住了裴隐,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更合适。裴隐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尝到了嘴唇被咬破的铁锈味。
真是个没出息的野蛮人。
他一面在心里感慨着,一面却闭上了眼睛。任由贺容轩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失重感和酒精一时间全部涌了上来,而他只是将手指插进了对方的发根。
浓密而粗粝的,深沉到墨一样黑的头发,即使用上了最昂贵的发蜡,摸起来的时候,仍然和当年的触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