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约是八点左右。我俯身在婴儿床边,冲宝宝做鬼脸,拿拨浪鼓逗他笑,但这些似乎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了,他履行义务似的笑了两声,就眨巴着眼睛望着我,小嘴巴嘟起来,仿佛在试探我还有什么花招,可爱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抱起来一阵猛亲。
我把他兜在臂弯里,一边轻轻颠着一边绕着客厅走,不知不觉中我哼起了最近常听的冲野洋子的新歌,他居然和着我的节奏拍起了手,明亮的圆眼睛里清澈地倒映着我惊讶的表情。
他应该是头一次听,听歌时我一般都带着耳机。这种与生俱来的节奏感,真的颇令我惊喜。
我看着他已经开始成型的五官轮廓——爸爸人品虽不怎么样但外表着实出众,妈妈也是美女,他长大后肯定是小帅哥一枚——幻想着他少年时代的样子,幻想他穿着白色西装坐在钢琴前演奏的情景,宛如一个深情的王子。
可是他的肤色,让这个画面不那么富有美感了。
哪有皮肤黑黑的钢琴王子啊!在我的认知里,弹钢琴的男孩都是又白皙又清秀的,有着让人心醉的脆弱眼神。这又黑又调皮的外表,怎么看怎么像足球运动员……
我撇了撇嘴,用食指戳着他圆滚滚的脸蛋:“我这么白,你咋就不随我呢?看看你全身,都没有像我的地方,辛辛苦苦生下你的可是我,你名义上的父亲就是个大混球,可你怎么越想越像他……”
我悲哀地预见到了他二十年后的面容。跟他爹宛如双胞胎兄弟。
他完全无视我的自怨自艾,继续打着拍子,笑得十分开心。我这才发现,他是个十分爱笑的孩子。
如果他会说话,此刻应该已经跟着节拍哼起来了。他的音乐细胞显然继承自他亲爹。
他家里不是有一把吉他么,以他的聪明劲儿,肯定弹得很好,说不定没少用它勾搭小姑娘,然而我却不在这个行列里,那把吉他就靠在墙角,我在那儿住了那么久,他都没有对我弹过,真不知道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想到此处,鼻子有些酸。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是个陌生的号码,我刚摁下接听键,就听见一阵粗重的喘息。男人的喘息,像是被某种巨大压力压破出来的。
“艾丽卡?是你吗?”他焦灼地问,嗓音嘶哑,透着一股绝望。
他的语气把我吓了一跳。
我把宝宝放回到床里,迟疑着没有回应。
“回答我!是你吗,艾丽卡?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对面的男人愈发焦急,似乎在屋里不断地来回走着,有些劈劈啪啪的声音传入话筒。
“您、您好,我是艾丽卡,但是我……我出车祸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你在逗我是吗?”那男人好像以为我在特意躲避,很生气地吼了起来,“现在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请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这是事实,我真的失忆了,在美国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只有近半年多的记忆。”我真诚地解释道。
大概是我无辜的语气太真切了,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了。又是数秒的沉默。
“都无所谓了。我是克莱索,圣鹿的老板,你前段时间不是去我那跳过舞吗?我还以为你是要主动接近我呢。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克雷斯五天前出狱了……”
他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似乎在期待我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然而我一脸懵懂。克雷斯是谁?他出不出狱和我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