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女子,算不得学富五车胸有丘壑的文士,也算不得挥斥八极精熟韬略的将才。他有一点儿温吞,有一点儿怠惰,有一点儿不分轻重的耿直,还有一点儿不合时宜的心软。
他身上揉了“流川枫”素来不喜的多半,却偏偏是这“多半”,让“流川枫”动心,真的很奇怪。
此时,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仙道彰正带着无可掩饰的讶异看着自己,也许是“请愿”一词显得有些旖旎,他显然不太习惯自己这情不自禁又十分直白的认同,连耳朵尖也透出一层绯色来。
流川枫在衣袖下轻轻摩挲自己的指节,别开搁在他耳朵上的视线,抬头看向天际:
“要不要去晒月亮?”
“晒月亮”是一个神奇的词,在出现过两人言谈中几次之后,仿佛成为他们之间的专属词汇:它牵扯着几个月夜,也牵扯着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隐秘,还有一些无可言说但彼此懂得的暖意。它是桂花酒味道的,在记忆中属于一整片铺满青瓦的屋顶。
在这个正月十五,它属于一个没有顶的石质瞭望塔。
这个石头砌成的瞭望塔在朔望城外三里地处,已经废弃了,连塔内向上攀援的楼梯都已朽坏。湘南侯却寻到塔内部石墙上几处凹陷,身轻如燕地攀了上去,而后从上面放下来一架梯子。
仙道顺着这梯子,一路仰头向上看。
瞧这架势,湘南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他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到最后几步时,流川枫的手伸了下来,握住他胳臂,拉了他一把。
瞭望塔很高,因为没了顶,四壁走风,冷极了,连流川枫身上的厚实大氅都被吹得扬了起来。塔顶空间并不大,只支着一顶半新不旧的鹿皮帐篷,仙道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拿出了火折子,要去生帐篷前那个里里外外被熏黑透了的炭盆,突然觉得湘南侯应该是喝醉了。
尽管他并没有在席间看到他举几次杯。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拿出了不戒,布下一处隔绝寒风的禁制。
然后炭盆也突然间燃起火苗。
流川枫扭头看他,已然被风吹得发白的脸颊上一丝血色也无,但线条却令人惊异地柔和:
“厉害。”
他点评道。
仙道从帐篷里拎出两个木头凳,递给他一条,自己也坐了下来。
“你经常来?”
他问。
流川枫摇了摇头:“小时候来得多。回朔州后只来过两次。”
他将手搁在火盆上方,又道:“这个瞭望塔,是山王人建的。”
“山王?”
仙道有些意外,山王竟在离朔望如此近的地方建了一座瞭望塔?!
流川枫听出了他的讶异,他道:“四十一年前,山王一路打到朔望城下。这座瞭望塔,是他们离朔望最近的地方。”
他的父亲,老湘南侯,也在此地一战成名。
“人人皆道湘南军是朝廷西北的门户,但我父亲曾说过,如果山王能让朔州民众过上更好的日子,他愿意担万世骂名,将朔州拱手相送。”
流川枫淡淡说着,仿佛丝毫没有觉得这是大逆不道之言,他缓缓摩挲已经变暖的指节,抬头向西北望去:
“但可惜,山王只能让他们过得更糟。所以,他不能让。”
仙道打量他神色,半晌,才迟疑地问:“那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流川枫偏过头来,皎洁月色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入水一样滑过:“不是。”
仙道诧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