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坊内各宅院前挂着的灯笼只够照亮门前的一小片路。
挎着腰刀的不良人三三两两依例在各路口巡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谁都知道京都哪一处都能乱,唯独靠近皇城这几坊不可能会出乱子,若是这几坊都乱了,便是整个京都乱了。
夏日闷热,青石板回升着烈日晒过的热气,人走在上面,如行走与热板之上。
有人看见苏枝曦,也会客气的打声招呼,也有一些对她是嗤之以鼻。
但更多的,是视而不见,低着头,假装匆忙得赶着路。
苏府的宅子在靖安坊内不算大宅,位置却是不错的。
从坊门处往里走也就是半里的路。
站在自家门外,她停留了一会儿。
朱红门的漆,有几处不起眼的地方已显斑驳。
门上的辅首衔环,每日被擦拭的雪亮,连微弱的烛火,也能映出灯光。
从门楣便能知京都。
污秽的地方不是没有,只要不在明处,哪怕近在眼前,大多数人还是心照不宣选择了视而不见。
但这与她也没多少关系。
宵禁的钟声总算是停了。
苏枝曦抬手敲了敲辅首,没多会便有一人从内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
瞧见来人是苏枝曦,连忙拉开了大门,往里请道,“二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三姑娘的马车可是回府了好一会儿。”
“路上耽搁了。”苏枝曦抬脚往里走,随口问道,“我阿爷回来了吗?”
“申时回来了一趟,后又和户部的王大人出去了。”
“我阿娘呢?”
“姨娘在夫人那陪着说话,让二姑娘回了便去一趟。”
苏枝曦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贪恋的望着远处。
她走走停停一路,心中万千感慨。
从前就是做梦也不敢去想,有朝一日,她还能看一眼昔日的苏府园林。
上辈子被李承载囚在极乐殿,初时她总是寻苗头和他斗气。
总不远屈服于他。
那时心气高,总想着要给裴之寒守节。
李承载受了几次冷脸后,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从前服侍过她的奴婢,丢去了勾栏处。
他扣着她的下颚,强迫她看。起初她也有犟气,便瞪着眼睛和他对着干。
可看了一半,还是忍不住恶心的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那日的女人被人侮辱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女人一身污秽,身体像是一支被折断的柳枝,鲜血淋漓的拖了出去。
苏枝曦不准下人清理房间,就那样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血迹发着呆。
回去后发疯了一样把屋内的玉器摆设尽数砸个稀烂。
苏府是苏枝曦骨子里最后的一点骄傲。
哪怕是被李承载折磨的苟延残喘,可她心中总还留着一丝傲气的。
但是当李承载把苏府的奴婢带到她面前时,她崩溃了。
因为她再也逃避不了这个事实:苏府没了,除已出嫁的女子,皆被斩杀了。
所以她能以什么身份活?
自然不是苏家二姑娘。
她是奴,从苏家灭亡的那时起,她便不再是主子,而是奴。
任人欺凌辱骂,都不能放肆,随人寻欢作乐,也不能拒绝的奴。
是死后,没有坟墓,只能安葬于乱葬岗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