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陨习惯用“m12”作为代号称呼望舒,或者直接叫它“m12:1”,前面是墓号,后面是器号,以显示它只是个被记录在案的随葬品,被他改造的新家伙。他喜欢机械,对仿生人也抱有好感,但他了解它们的构造,知道程序的运作大体是怎么回事儿。
他还没把它当成真正的人类看待。
他们最终决定试一试。
为了安全起见,得到允许,秦终朝旁观了第一次心理治疗的全过程。谈话在火星车的昏暗货厢内进行,四周摆放的都是冰冷器械和明晃晃的金属板。只留了一盏灯,照得出飘动的灰尘。
古典乐被突然播放。望舒的嘴唇没有动,但音乐从它的嘴里飘了出来: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自新世界》。跳过序奏,从最柔缓的第二乐章开始。苏再旦的神情从那一刻平静下来。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哀而不伤、恰如其分的乡愁,如此应景。
它的确有心理治疗师的温柔神态和肢体动作,并腿坐,双手放于膝头。尤其擅长用它那双耀眼得像夏日海面一样的眼睛直视对方。此刻它与先前刚复苏时的样子不同,像被真正唤醒了,从迟缓变得机敏、伶俐。秦终朝坐在角落里,有好长一会儿她都没听清谈话的内容,只是望着它。在这样的情景里,没人能在把视线从它身上挪开。
细微的谈话声越来越不可闻。她在听那段慢板乐章,忧伤的长笛和双簧管。
但能从两人的神情之中想象:谈话保持在一种庄重但轻松的氛围里。
它有惊人的洞察力,高度专注的倾听和重复,即时且适度的共情反馈,徐徐善诱、进退有度地突破心理阻抗;让人难以察觉的拉锯。
仅仅是一次短暂的谈话,没有过分深入,以接连两轮松弛疗法作为结束。它显然游刃有余。苏再旦起身后看向望舒的目光已全然不同,甚至多了些许温情。
它被制造出来就是为纾解人类的心理而服务,既能冷眼旁观人性虚弱,也能坦然对待悲苦。没有深藏的成见,也没有主观的自我情绪。懂得捕捉言语和言语之外的一切信息。精通一整套严谨的心理学话术,永远表现出耐心。连它的面部表情也必定经过精心设计,熟知如何让人卸下心防。有那么多的细小零件和结构共同支撑起这一切。的确非常了不起。
秦终朝注意到它最后停滞了几秒钟,似乎在写入数据。这一瞬间暴露了它的僵硬,但只有一个瞬间。随后它朝她露出了一个春风化雨、纯粹天真的微笑,刚好停在交响乐辉煌的结尾——当它把目光落在你的身上,就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献给你。
她知道这些是根植于核心程序之中的。
多可怕又多使人迷惑。一些钢铁和塑胶构成的机体,顶着少女的脸;没有跳动的心脏,只有电荷的刺激。必要时,它可以成为世上最贴心的人。好似整个时代的假象:代码编写出的心灵相通、柔情蜜意。
人可以把感情投射到机器身上吗?
那张脸,那种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