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名字就在她的嘴边。望舒当然知道:恩底弥翁是位牧羊人,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受到月亮女神塞勒涅的爱慕,但却永远地沉睡在山间。济慈、王尔德、博尔赫斯、卡瓦菲斯……书写和歌颂过他的诗人,足以组成一长串耀眼的桂冠名单。
“在大多数记载里面,他是猎人或牧羊人。按照另外某些说法,他是厄勒亚的国王,或是厄利斯的国王之子。关于他的沉睡,有人说是月神的私心,有人说是宙斯的惩罚,有人说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其中有一些是望舒所不知道的。面对同一事物,系统往往只在诸多版本之中选取一个:没有龃龉,只有斩断所有分歧的唯一确定性,整齐划一得像是从同一套百科全书里裁下来的词条。而秦终朝讲述的是更鲜活的东西:同一个故事也可以像流水似的变幻无穷。
她总共讲起了三个版本的恩底弥翁故事。
一个如梦似幻:月神驾车巡游,与熟睡中的恩底弥翁一见钟情,从此每夜相会。一个过分理性:恩底弥翁是位天文学家,是第一个描述月球运行轨迹的人,他与月神的爱情是一种拟人化的想象。还有一个充满悲剧性:是宙斯为惩罚月神而使恩底弥翁陷入永眠,相爱的人无法醒着相见,只有每晚献上一个凄楚、哀伤又温柔似水的吻。
仅仅只是修改零星的细节,就能使故事改头换面,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色调。而与白天里严肃、克制的形象不同,在讲述这些的时候,秦终朝突然变得柔软,毫不吝啬于抒情。她还有一把可以拿来念播音稿的好嗓子。在火星的奥林匹斯山前,聊起古希腊的神话故事,一个讲一个听,就这样消磨漫漫长夜。
望舒最终听得入了迷。
和人类相比,机器的“自我”就像雪地一样洁白。而此刻,它心头的这片雪地忽然有了痕迹;虽然还像飞鸿落下的爪印一样轻。
“恩底弥翁,恩底弥翁。”
如果屏住呼吸听,似乎真的有人正一遍遍呼唤这个名字,而回应那声音的只有永恒的沉默。爱上神明而坠入永眠的牧羊人,静悄悄的夜空。仿佛是从火山口喷发而来、持续不断飘荡着的浪漫主义,取代了危机四伏的紧迫,轻柔地充斥了这个夜晚。
[1]摘自济慈《恩底弥翁》(又译为《恩狄芒》)。
[2]火星鼹鼠,美国宇航局在洞察号上所部署的一种钻探仪器,正式名称为“热流和物理特性探测器(heat flow and physical properties probe)”,功能与文中设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