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又问,“朱妃可有与你为难?与你说些什么?”
七娘摇摇头:
“不过抱怨几句,不打紧的。”
旋即,她又崛起唇:
“只是,她总提她的表妹。还说我比不上她表妹,学她表妹也学不像!可王爷,咱们应是不认得她表妹吧?也不知发什么疯!”
“知她是发疯,便莫要理会。”他道,“倒是委屈你了,日后她再闹,我替你推掉就是。”
七娘一惊,心一瞬提到嗓子眼。
她直直摇头:
“不必的,王爷!她不过说几句疯话,我忍得的。你切莫为了此事,见罪于皇上啊!”
完颜宗廷心下一动。
谢菱若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彼此的权势地位。
但他的侧妃不是。
他相信,也愿意相信。
思及此处,完颜宗廷忽而一笑。
相信?
这个词,是太久没用在他身上了。他都快忘了要如何去相信。
还好有她。
在他将要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时,四两拨千斤地拉一把。
………………………………………………
小院的夜,静得可怕。
明月清冷,也没有风。闻不见枝叶簌簌之声,亦不闻夏夜该有的蝉鸣。
玉戈已在外物熟睡,七娘就着幽微灯火,拥着书卷,小窗上正映出个朦朦胧胧的影。
她凭着记忆,将从前所作的注,一一复写下来。又依着完颜宗廷的藏书,开始作新的品评文章。
七娘也不知,自己为何越发热衷于此事。
这些学问,皆是陈酿教授。似乎每写一个字,七娘都感觉陈酿还在身侧,还能时时提点。
有时她故意出错,但却再也闻不见他“孺子不可教”的叹息声了。
七娘叹了口气,振了振精神,又继续作注。
灯火晃了晃,窗上的身影颇是清瘦,像一竿竹。
七娘忽忆起那夜,她在他书房彻夜作文,正是那篇论鳏寡孤独的文章。
那时,夜色深沉,月色氤氲。他于庭院事茶,窗前是几竿修竹。
她总爱拔他的竹叶,时常被他抓个正着。丫头们还总爱以此事打趣。
但那一刻,他与竹叶一处之时,七娘忽明白了,什么是君子贵竹。
从此,她也不拔他的竹叶,只爱从背后,托着腮看他。看一位谦谦君子,看一位心上之人。
又一声叹息。
一切,都好远啊……
七娘望向窗外。空荡荡的庭院,一切尽是陌生,尽是屈辱。
一时间,又想起人烟无存的谢府,想起熊熊火光的汴京……
不觉,却是在纸上成了一阕《满庭芳》:
王谢名姝,吴门才子,俱当春土秋坟。
几多楼宇,不复旧王孙。
料是丛生野草,也还得,如故新春。
却当少,艳妆婢子,摇倒落花痕。
。
当年残梦里,梅生槛外,杏倚朱门。
竹风下,有人把酒盈樽。
往事不堪回首,零落尽,萧瑟黄昏。
伤心事,从今莫寄,灯下断肠人。
。
书罢搁笔,恍然间,七娘已盈了满眼的泪。
她这个灯下断肠人,一片相思,又何处堪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