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进看到别人忧伤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同情感,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忙用眼神指着床旁的一个小方凳:“你请坐,你请坐。”
他见李跃进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生气发火,甚至冷言冷语将他拒之门外,相反,仍然很客气地给他让座,像第一次在李跃进办公室见到他时那样,一举一动都体现着一个知识分子特有的修养:客气但不失深沉,礼貌但不失尊严,谦虚但不失涵养。他最发怵的就是这种人,他从小就仰慕科学家和专家、教授,从记事开始就向往将来能做一名教师或一名科学家,但困难的农村生活,像小时候在田野中看到的一片白云那样,洁白的理想很快就随风而逝了。他们兄妹四个中,他排行老大,他在村办小学只上到六年级就不上了,农村上学晚,他九岁上学,到十五岁,他的父亲就让他下地干活挣工分了,因为他们弟兄四个还有爷爷奶奶,一家八口人就靠他父母挣工分来养活,每年到了十冬腊月,一家人把生产队分的口粮吃完了,就得眼巴巴地等着过年前上级拨下来的救济粮度日了,救济粮不是都能管饱的,还得把秋天攒下的黄豆叶碾碎了掺和进去贴玉米面饼子吃。十五岁在当时是个半劳力,大人一天挣十分,他可以挣五分了,就这样他的求学梦就像那片白云一样被生活的重负打碎了,烟消云散了,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每当他想起科学家和教授这些词儿,他那悸动的心就隐隐作痛,更何况见到像李跃进这样的有学识有教养的专家本人了。他从内心感到自卑和不安,童年破碎的梦,对他一生都是抹不去的伤痛。在荧光灯下,他的额头上闪着细碎的汗迹,他又清了清嗓子:“不坐了,天不早了。”他拉开手提包上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用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什么东西放到李跃进的床上:“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略表心意。”
李跃进连忙用手推托,他的手指触上去就立刻感到里面的东西硬邦邦的,第一反应就是人民币:“这是什么,这不行,这可不行。”
“李主任,请不要客气,医药费我包了,这是十万块,不够我随时送过来,咱们能不能私了?”他用一只手在床上按着那包人民币:“这是我们全家的一份心意,请你一定笑纳。”
李跃进由于在床上躺了两天多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着急地想坐起来,但一动头就疼得要命,他无奈地皱着眉头又躺下,喘着粗气说:“用不着,用不着,我们都是有医保的,看病国家给报销的,快快收起来吧。”
这一点王家老大来时就已经预料到了,李跃进不会接受,但他似乎已经想好了措辞,他说:“李主任,那就作为你的补养费,你伤得这么重,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吧。”他觉得不能久留此地,如果再争执下去容易被人发现,他抬起手刚想转身往外走,这时张洁端着脸盆推开了门。
张洁见屋里站着一个陌生人,李跃进的床上放着一包东西,以为是李跃进的朋友来看望他的,可又见李跃进面色苍白还喘着粗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端着脸盆站在门口没动,故意将来人堵在了屋里,并疑惑地看着李跃进说:“跃进,这是谁呀?”
李跃进见了张洁,像来了救兵似地,忙说:“这是去世的老太太的大儿子,拿来十万块钱,想私了。”
张洁一听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迅速的把脸盆放在地上,从床上拿起那包钱,一边塞给王老大,一边气愤地喊道:“拿走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