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座落京师西北台山侧,紧与西山遥相对峙。金元年间香火极盛,可惜后来遭战火,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墙,枯木萧森。巍峨的正殿已破烂不堪,倒是南厢一排配殿,似有人略加修葺过,给这荒寒冷漠的古寺增添了一点活气。四人在庙前下马,一天多没进食的伍次友已气喘吁吁,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对周培公说:“你骗得我好苦!哪有什么活佛说法?”
周培公向远处一指,笑道:“那不是一个和尚?”
伍次友抬头一看,果然有一个和尚从配殿中走出。看年龄不过四十余岁,身材瘦弱,面貌清癯,穿着一件木棉袈裟,里边穿一领土黄色僧衣,双手合十立在玉兰树下口念佛号:
“阿弥陀佛!有缘居士来矣!我和尚便是菩提,愿引居士慈航渡海!”
伍次友见他如此年轻,心里暗暗冷笑,遂向前跨了一步,合掌问道:“堂头大和尚,汝莫非不语禅大师?”这一声问得明珠和何桂柱都大瞪眼,周培公却知道伍次友是在挑问禅机,只在一旁瞧着不吱声。
“居士不必诧异。”菩提微笑着对三人道,“这位居士像是一位大善居士,要考校贫僧了!”说罢转脸笑对伍次友道:“居士问禅不必问佛,问佛不必问禅!上下无光,一碧万顷。”
“哦,”伍次友知道对手厉害,一笑盘膝坐下道:“那是儒家佛,非西方佛。”
“东方人向西方人求经,西方人谓佛在东方。”老和尚也盘膝坐于大悲坛下,看来遇到对手他也很高兴,合掌一揖道,“佛在众生中,明心即是见佛。”
“我不为儒家佛。”伍次友听他劝自己回到众生中去,断然说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和尚听了一笑。此时,明珠忽觉得这和尚似曾相识,却再想不出是谁。又听和尚道:“西方宝树舞婆娑,却难结来长生果。”伍次友道:“不结算了。”伍次友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一少年喜作反语,偶尔骑马向邻翁讨酒,邻翁说‘没有下酒菜’,少年说‘杀我马’,邻翁说‘那你骑什么’,少年指着阶前鸡说‘骑它’,邻翁又道‘有鸡无柴’,少年道‘脱我布衫煮’,邻翁道,‘那你穿什么?’少年指着门前篱笆道,‘穿它’!”
菩提听了伍次友咄咄逼人的机锋语,呵呵大笑道:“指鸡说马,指衫说篱,谁穿谁煮?谁杀谁骑?参什么道,连自己本来的面目都不知晓!”不等伍次友再问,反戈一击问道,“一道学先生教人只领略孔子一两句话,便终生受用不尽。有一学生向前一躬道,‘老师圣明,学生体察了圣人一句话,便觉心广体胖’,问是哪一句,回答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些机锋语原是随参禅人的心境滚移,各所领会,各相抗拒。周培公先还听得出些意味,此时已来不及细嚼了,明珠和何贵柱早已听得傻乎乎的。见伍次友这等人尚且显得有点尴尬,大家未免都觉诧异。却听伍次友又道:“诸佛妙理,不在文字之间,这个不须大和尚指教,只问秃驴的‘秃’字如何写法?”
三人正怕和尚恼怒,谁知菩提并不在意,合掌念佛道:“这是居士读书不留心处,秃驴之‘秃’,乃秀才之‘秀’,只是最后一笔向上勾罢了!”
“大和尚自称‘贫僧’”,伍次友仍不甘心,又问,“‘贫’字怎样下笔?”
“‘贫’字好写。”和尚道,“与‘贪’近似!”
“懂了!”伍次友至此方合掌皈依,“下愚蒙昧无知,多承大和尚点化,愿愿拜堂下为执拂头陀!”
听了伍次友的话,明珠不禁大惊,可那菩提却说道:“我知尔意:有求于佛而入佛,可终生而不得成佛。尔不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