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一路从彭城逃到陈城,从陈城到城父,现在又到垓下。汉军对他的哪一次围攻不是倾尽了全力?如今又要再攻,虽说这次统兵的汉将已经换作了能力超群的韩信,可兄长又是否有绝对的把握不让项羽再度逃走?汉军欲在两个月内残食楚军,静待其粮草耗尽再将其歼灭,可若如此,汉军岂不也同样要多消耗两个月的粮草?可知军中人数众多,每多在外一日,会消耗多少军需辎重?天下晚归一一日,百姓会生出多少恶语怨言?而得民心者得天下,民间怨声载道,对初得天下的汉来说,又会产生多大的损失?”
这句句反问条条有理、头头是道,犀利得无一不让张良面露惊色。
却听她淡色又道:
“梁儿之计,众将士只需和歌,于汉军而言毫无耗损。虽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却并非不可一试。兄长何不采纳看看?若无用,就当大家白听一夜曲、白唱一夜歌,消遣一下军中烦闷若有用,则可令项羽心慌意乱、一蹶不振,汉军或许可兵不血刃,便得大胜。”
音落,张良已不自觉的被她眼中的光华所引,久久难移。
不知为何,她分明未笑,亦未傲,可那双眼,却奇迹般的让人感觉她的自信无人能敌她的高度无人能及。
仿佛她的眼,拥有着比任何人都更远、更辽阔的视野。
就像是,她已提前知晓了结局一般……
张良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离谱的想法,但沉下心来细想,如此心思、如此眼界、如此谋略,梁儿所拥有的,确实已经超越了一个普通的聪慧女子应该具备的才能。
想到这,他正襟危凛,对着梁儿郑重一揖,愧然敬道:
“想不到汉军之中有这么多谋士将才,都没能及得过梁儿这一小小女子。”
梁儿亦正色回礼,谦逊道:
“兄长言重了。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兄长才是真正谋略过人之人,辅佐汉王五年,斑斑事迹皆已成为天下美谈。而梁儿,不过是运气使然,偶然想出些小点子罢了,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张良望着她淡淡笑开,想到了彼时在魏都与她初识,赵政不惜悬赏五百金寻她这个婢子,还有他刺秦时无意中看到赵政对她那温缓暖心的一笑……
他至今才终于明白,难怪就连那般冷血的始皇都对她动了真情,她当真是个智慧过人、世间难得的奇女子。
思及此处,他的眼又不经意的落在了体态飒爽、毛色黑亮的风擎身上。
他眼瞳微滞。
如此品相的汗血马……
梁儿见他如此,便知风擎太过惹眼,定是已让他猜到了其来历。
“兄长……梁儿可否再求你一事?”
她神情恳切。
张良转眸淡笑,毫无犹豫。
“莫说一件事,多少件兄长都会应你。”
梁儿瞥向风擎,坦言道:
“这马……是他留给我的遗物,对我而言甚为重要。若非此番我来此路途遥远,生怕会赶不及fù chóu,我定然不会这般招摇骑它出来的……”
风擎当初能被选作赵政的坐骑,足见它的世间罕有。如此至宝,她唯恐它在汉军之中会遭人觊觎。
张良颔首,温言安抚:
“我明白,放心,我在汉王和汉军面前均能有几分薄面,为兄跟你保证,你在汉军之中的这段日子,但凡你的东西,定然全都不会有失。”
他一边说,一边又若有似无的扫了那出于梁儿身后、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