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抬头说的第一句话大出三哥的意料。她说:“我饿了。”
三哥:“什么?”
荆霜落:“我饿得厉害。可能是我终于想通了的缘故。”
三哥:“你想通了!那就快去找点吃的吧。”
荆霜落:“今天运气不错,白天居然抓到了一条鱼。”
三哥:“太好了。煮汤。多加点野葱。”
片刻后,鱼汤盛在一个残破的翁里端了上来。透过氤氲的水雾,三哥看着自己的妻子:面无血色,蜷缩在树木的阴影里,嘴唇是病态的枯白。他想:等老子东山再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掉眼前这个女人。
“好了,快吃吧。”三哥不耐烦地说。他举起树枝做的筷子,就要夹向瓮中的鱼。
荆霜落在这个时候突然说了一句:“我想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荆霜落幽幽地这么来一句,把我三哥惊呆住。
三哥重又坠入最坏的预感之中。他有点沉不住气了:“你刚才嘟囔了一句什么?”
荆霜落:“我说,我想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三哥:“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荆霜落:“我最大限度地给你机会。但是你放弃了。”
“滚!你不吃老子还要吃!”三哥怒喝一声,狠狠夹下一块鱼肉,放进嘴中。
荆霜落:“鱼的味道怎么样?”
三哥:“不错,味道鲜美。”
荆霜落:“那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当初用手掐死这条鱼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三哥一怔。瞬间便明白了一切。可是晚了。他甩掉手中的树枝,捂住脖子剧烈咳嗽起来,鱼刺深深卡进了他的喉咙。“我被卡住了,喘不过气了!快救救我!”三哥面色青紫,青筋鼓胀,五官狰狞纠结。
荆霜落一动不动。她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亦不忍目睹这一幕,闭上了眼睛。
一条鱼,全身长满无法自卫的鳞,却把刺深深埋在自己体内,弱者用死亡进行了最后的报复。那一刻,我开始觉得,即使是一种用三条封闭的曲线就可以概括形体的弱小生灵,其实也埋藏着巨大的伏笔。
我的三哥死后,荆霜落为他戴上了面具。他生是魍魉之子,死亦其然。只有戴上面具,他才是他,他才是她心爱的荆一峰。那张面具其实是他更为真实的表情。
我的二哥,死前自己摘下了面具,他以最真实的面容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的三哥,死前自己摘下了面具,死后又被他的妻子戴上。微妙的是,他同样是以最真实的面容离开了这个世界。
[23]
荆霜落将三哥的尸体背到了九黎反抗军大本营外。在众人赶来之前,拔出短刀自刎。
荆霜落死在亲生哥哥万里行的怀抱里。
荆霜落眼睛半睁,然而看到的,依稀是半凝固半透明的雾气。芦苇挺拔的秆子,排成密集的栅栏,模模糊糊地隐藏在气体的背后,穿过一排又一排,排排无尽头。她暌违这片芦苇丛有多久了?她己经忘记。她的神思长久地滞留在远处那片喧响着的水塘里,长久地滞留在往事的回忆里迷失了方位。她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的那一刻,率先看到的就是这无垠的芦苇之海,率先听到的就是雨水打在水潭表面的滴答之声。这场景这声音给了她最初的指引和最后的启蒙,她谛听着芦苇与水潭的启示,终于明白,她正在离去,逆着岁月的方向离去,回到本该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