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芸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二个弟弟,父亲陆有四祖籍淮安,祖上原来也是读书人家,只因抗战时期一颗炸弹炸掉了所有祖产,陆阿四的父辈们领着全家老小学了泥水匠这个手艺,勉强度日,五十年代末期陆阿四来到苏城,凭着一般泥瓦工没有的本领一跃当上了建筑公司里的一个小头目,并遇到了心慈手勤的本地姑娘杏芸的母亲。陆阿四一直守着祖训:读好书做大官。他固执、守旧,在他看来钱是万能的,而能过幸苦生活的人即是好人。女人呢,那肯定是男人的附属品而己,所以,他尽力地供养養儿子们读书,全家省吃俭用甚至举债送大儿子出国留学澳大利亚,让杏芸的大弟入读师资力量较好的寄宿学校,俗称“贵族学校”,这在八十年代是极少数家庭有的举措。儿子从小得了麻痹症,不惜浪费小女儿的前程,让她全程陪着小儿子住在淮安老家。所以近年来平时就只有杏芸在家和父母一起住着。更令人称奇的是,泥水匠出生的他,有着过人的建筑设计天资,虽未系统读过书,但这行起码算得上是个能工巧匠。</p>
伊林推门一看,只见杏芸正帮着阿四嫂在缠毛线,一边的藤篮里已经缠着十几个毛线团子,阿四嫂为了贴补家用,除了给伊林、明局长家做做散工外,每天花大量时间用来打毛衣挣工钱,有时为了赶工时,往往晚上只睡二三个钟头。陆阿四坐骨牌凳上抽着劣质的“勇士牌”香烟,喝着浓浓的老青茶沫,手里捧着本民国版的“三国演义”仔仔看着。这是他每天最惬意的享受了。在这备弄里他和卫有才不一样,后者借着大嗓门在家里威严着,而陆阿四大多情况下沉默寡言,几乎听不到他的声响,一旦遇到不顺心或因经济诘据入不敷出时,阿四嫂就成了刀板上的肉,少不了一顿痛打,然后他用一杯酒灌醉自己,待第二天天亮重新开始时,好像隔夜事己全忘了。</p>
阿四嫂见伊林进屋,即起身端过屋里唯一的一把斑驳的旧犄子,用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抹布抹了一下,示意叫伊林坐,陆阿四虽然重男轻女,但从不敢小看眼前这个女性,难得地欠欠身子,说道:“坐。”伊林顺着陆阿四的声音坐了下来。原先帮阿四嫂架毛线的杏芸变成了为伊林架衣线,伊林则充当阿四嫂的活,缠毛线团子,阿四嫂就腾出来打毛衣,一切是那样的协调默契,多年来伊林不管是快乐着还是烦躁时在杏芸家那破旧的客堂间里三人共干毛线活都让她不安的心安静下来,就像长期漂在无边的湖中的小船找到了可以停泊的驳岸。老规矩,待所有大圈形状的毛线缠完后,杏芸就陪着伊林回到了“晏春门”里。</p>
围绕着拔步床,二人各捧一本书,坐在床内踏步二头的椅子上,轮流朗读,背诵时,则随意行走在屋内四周。</p>
八十年代,书店陆续出现了许多中文名著,伊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要口袋里有钱,不管下顿有无着落,遇着喜欢的,一准买了再说,这时她兴致勃勃地去靠窗写字台上取新买的书,跨出跋步床的一瞬间,又见低头的杏芸额头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伊林背着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夜色笼罩下的星空,眼圈阵阵泛红……</p>
那是杏芸十二岁的一个初夏,比她小三岁的伊林因为得了腥红热不能正常上课,但每逢期末考试,为了保留学籍,她必须参加,这天下午伊林瞒着舅公一个人,偷偷拖着38度热度的病体参加小学二年级语文期末考试,没想午后三点突然下起了大雨,考完试的小学生们纷纷在父母亲的雨伞下安全回家,当杏芸拿一顶小油纸伞赶到小学门口准备接大弟时,意外看到了蜷缩在一旁的小伊林,她毫不犹豫地把那把小纸伞全部撑在了伊林的头上,并用她那弱小的身体尽量挡着因风从横的刮过来的雨水,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