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早早地就去了夜校。这学期的功课已经学完,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各科老师轮流到几个班去,做临考前的最后辅导。老师上了一堂课,其余的时间让我们自习,教室里十分安静,我同座的红脸小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腥臭的烟雾熏得人头昏脑涨,呛得人只想咳嗽。
“你不能少抽两支?”自打听从红姐的劝告戒了烟后,我已经对这种恼人的烟味有些厌烦了。
“这《力学》他妈的太难了,我一晚上也没有整出一道题来。”红脸小齐又使劲地抽了一口,弯腰把剩下的小半支烟在地上捻灭了。
就在我与小齐说话的时候,坐在我们前排的一个女生回过脸来,捅了下我的胳膊;“那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我抬起脸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张须发杂乱的面孔,正隔着门上的玻璃,冲我挤着眼睛。三哥!我心猛地一抽搐,赶紧丢下手里的书本,立起了身子,急迫地跨过小齐臃肿的身躯,冲到了门旁。
“三哥,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拉开了房门,想去抓三哥的右手,可是却一把捏了个空,一下子愣住了。
“哎——丢了。”三哥用左手把头上遮住了眉毛的旧棉军帽,往上稍稍推了下,落下来使劲拍了把我的臂膀,“要不是我丢了这支臂膀,不仅出不来,可能还得死在里面。”
“你的手……这是咋回事?”我有些发懵,依旧攥着松软的棉袄袖子。
“不说这个啦,这么晚来找你,就是让你赏我口饭,我现在是身为分文,一天没东西下肚啦。”三哥硬朗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羞赧。
“我去给老师请个假,咱们这就去旁边的红卫饭店。”我听了三哥的话,心里一阵发紧,赶紧答应道。
“别去什么红卫饭店了,你也不是有钱有权的主,咱们就去汽车站门前吧,有口热酒润润嗓子就行。”三哥晃荡着衣袖,在我耳旁压低了声音。
我回到教室,向红脸小齐借了50元钱,又去办公室跟于老师请了假,到车棚推出自行车,带上等着我的三哥,匆匆出了工会大门,顶着呼啸的寒风朝汽车站奔去。
我们来的有些晚老,再加上天冷客人少,汽车站前的小酒馆开始打烊,已经不接待客人了。我们一连问了好几家,才有一位小老板愿意捅开炉子,再为我俩炒几个热菜。我们坐下后,要了两瓶精装的“运河大曲”,三哥嘎巴一声咬开了瓶盖,还没有等老板把菜端上来,就一抑脖子灌了两口。
在这个星月全无,寒风刺骨的夜晚,我与三哥一共喝了三斤多。在酒桌上,几乎都是我在不停地问话,三哥被动地应答着。我急迫地想了解眼前这个神秘而沉闷的男人,可就是这样,也仅仅明白了一个大概。三哥与师傅曾经是发小,他的父亲与师傅的父亲曾经是生死战友。后来,两人因为观点不同闹翻了。在三哥的父亲遭人揭发,被说是曾经叛变过敌人,三哥的父亲要求鲁大个子出面,为自己的清白作证,但是,鲁大个子尽管没有落井下石,却为了自保不愿出面,最终致使三哥的父亲身陷囹圄,惨死在了西北戈壁滩上。三哥从小落难,四处漂泊,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叛徒,一直想要寻求真相。在他成年后的追访中,逐渐发现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历史上真得出过叛徒,但是到底是谁,却一时真假难辨。就在他发现了蛛丝马迹,想进一步追查真相的时候,却莫名地被人告发,在严打中以流氓罪逮捕。三哥说,他感到是有人害怕他揭露了真相,是想着要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