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惔见他一副淡漠的表情,干脆开门见山:“听说庾冰要征你入朝,过不了多久就会遣人登门。”
谢安听罢反问了刘惔一句:“在这一方湖里,数来数去,也就是那么几种鱼,什么大鱼是不咬钩的呢?只有下的诱饵不对其食。”
刘惔听了这话愣愣地盯着谢安看了好久,诧异道:“你有入仕之心?”
谢安眉目间释出一丝悠意,笑道:“我可没有说。我只说,诱饵不对其食。”
刘惔端详着谢安,但见他面上云淡风轻,目光波澜不兴,周身仿佛有一派宠辱不惊的气度,这样的气度,恐怕见者没有几个敢小觑的,再仔细揣摩谢安的回答,刘惔那心里的迷雾愈发重了,而谢安在他跟前也仿佛成了一团云雾,一句“诱饵不对其食”让他瞬间看不穿他了。
那什么样的鱼饵才对他有诱惑力呢?他想要的,真的是老庄的逍遥么?抑或是,他其实有入仕之心,只是嫌朝廷给的诱饵不够丰,他尚且不屑一顾呢?
西晋末年喜欢任用“名士”。选官用人,尤其看重他在士林之中的名气,不论他有没有真才实干,不论他是不是名副其实。而谈玄论虚、饮酒放诞、纵情悖礼、啸歌山林乃是“养望”的过程,是成为名士的一种途径。东晋用人之制承于西晋,亦喜欢任用名士,谢安的伯父、谢尚的父亲谢鲲便是由此种途径入朝为官。当世有人批评这种用人制度为:“先白望而后实事。”即,选出来的“名士”其实浪得虚名、没有实干。
朝廷再三征辟,谢安屡屡推辞不就,莫非他是在学诸葛“养望”、子陵“沽名”?刘惔满腹狐疑,犹豫再三,仍是按捺不住,又一次试探谢安:“越是推辞不就、越是隐逸不出,谢安大名便在士林之中越响。汉初有严子陵反穿羊裘,引光武垂青;汉末有诸葛卧龙躬耕南阳以俟明主,”转顾谢安,缓缓道:“你莫不是,欲效仿……”
谢安抬起目光向对岸眺望,刘仪与公主正玉立湖畔,宛如水滨芙蓉,两人交头接耳,亲密私语,刘仪而后转过头来,恋恋回望。
对上刘仪目光,谢安扬唇微笑:“我与那钓誉沽名的严子陵是一类人么?你莫要小看我。”
刘惔朗然一笑:“你莫嫌我多舌,你既为我妹婿,我自然想过问几句,你若真是在养望,以为名望不足,不如不出,我便提醒你一句,需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朝廷最初召殷浩入朝时,那殷浩也是推辞不就,后来出山赴任,一晃数载,了无政绩,人皆诟病,莫让殷浩成为前车之鉴。当然,你若是无意政事,一心向往山水,只欲独善其身,以为一直可以独善其身,那就当我今日没有与你说这番话吧。”
鱼竿嘟嘟开始抖动,谢安的手握着鱼竿,竟没有什么反应。刘惔见状,便知他已陷入沉思,又去观他脸色,却见颜色依旧未改。
刘仪站在对岸,在庐陵公主身边蹦跳了两下,冲谢安挥起了手。
许久不闻谢安回答,刘惔循着谢安的目光遥望而去,虽隔一湖,仍能感觉刘仪满面春光,眉色飞扬。
谢安低头微微而笑,说道:“呀,有鱼上我的钩了。”去抬鱼竿,沉沉的重量又把鱼竿压下去。“是条大鱼呢,”向刘惔笑道,“你猜我能不能把它钓上来?”
刘惔往那鱼竿末梢扫了一眼,鼻子里哼了哼,笑道:“那要看它愿不愿上你的钩。”
结果谢安果真收上来一条大鱼。
刘惔看看自己的鱼篓,空空如也,又看看谢安的鱼篓,终于不再只是一篓小鱼了。
见谢安只顾收竿取鱼,刘仪嘟起嘴,跺了跺脚,嗔道:“他竟不多看我一眼!只顾垂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