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刻的高台耸立水间,黑玉台上一片光洁,映着羽衣舞者的曼妙身姿。甩出的红绸绵柔中带着刚劲,击打在高台之外的六十四面金猊纹皮鼓上,霎时间鼓点密布犹如雷霆,红绸翻飞好似一片火烧云。
鼓声间好似有金戈铁马奔腾而出,又如同阿鼻地狱下百鬼倾巢,正当山崩海啸天地变色之时,那鼓点却骤然停息。照明的烛火纷纷黯去,再亮起时,台上却已换了一番景象。身着白衣的舞者提了盏仙鹤灯婀娜而来,却于黑玉台上照见了两条伏地的蛟龙。那舞者提灯踏着迂回的碎步婉转低吟,竟是悲切异常的曲调。
楼阁上观戏的客人们纷纷哀叹唏嘘起来,听着哀婉的歌声侧身抹泪。
换了一身玄色裙衫的千寻刚在芙蓉阁里坐下,便失手打碎了一只雨过天青色的鱼纹茶杯。底下正是缓歌慢舞、丝竹微妙之时,这一声脆响便显得有些突兀。
雅间的另一位客人却是宋南陵,他探身拦住了想去捡拾茶杯的千寻,见她面前的桌角正向下淌着茶水,便取了干布起身替她擦净,轻声道:“就坐着吧,小心弄湿了衣服。”
接着,他低头收拾起了碎瓷片,眼角微不可见地瞥向了她腰间的一枚结扣,道:“这胡服让你穿着倒也合身。”
确实,千寻现在穿着的这身衫子,窄袖束腰,很显精神,连她略带苍白的面色也被衬得肌肤胜雪。但这身衫子是宋南陵让人找来的,在花间晚照里找件寻常的衣裙不是难事,穿成这样不是惹人注目么?
千寻心中狐疑,却未问出口,只尴尬一笑,道:“原来是胡服,难怪我瞧着有些不同。”
一时间房中无人再开口,只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先前她在松林中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这位。但彼时的情形却有些尴尬,她的身上衣衫破败,还松松垮垮地搭着件男人的外衫,腕上和脸上皆是血迹斑驳。一向淡漠的宋南陵似乎难得的动了怒,追问她出了何事,她却一口咬定自己是来寻白皮松树皮入药的。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僵持了许久,才决定先跟宋南陵去花间晚照换身衣服。
换衣服的功夫,千寻渐渐嚼出味来,这宋南陵出现的时机,有些巧得过头了。
眼见宋南陵重新给她布上茶,递到她身前,她却开口问道:“宋公子,你今日如何会在城牢外等我的?”
宋南陵闻言,目中一闪,对千寻话中的陷阱已是了然。他既不能单纯的回答是,因为那便承认了这番偶遇并非偶然,若他答了否,却也需有个合情合理说辞,说明他为何特地跑去了城牢。
他淡淡一笑,答道:“我族中曾与那位名为戚九婴的牢头有些故旧,他也算是长我一辈,今日是去特意拜访他的。”他微微一顿,看了一眼千寻,又道:“听戚叔说,梁州城的白皮松树皮可入药,治疗我那咳症最是有效。只是没想到苏先生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千寻心道,这人倒狡猾,拿了我的说辞来搪塞我。
她还待再问,却听宋南陵先开了口,道:“不知苏先生可曾去过西域?”
千寻端起茶杯抿了口,笑道:“你这话问得可有意思。我朝早在十多年前便与西域开战,双方的百姓更是断了往来,我又如何能去得那处呢?”
宋南陵点点头,眼睛却始终不离她的面上,又道:“这么说,苏先生是在江南长大的?可我听你说话,并没什么乡音,还以为你自小便四处漂泊呢。”
千寻奇道:“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不曾去过西域,又为何一定是在江南长大的?小时候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了,跟着我师父倒是游历过几年。宋公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