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套出他的话呢?
“原来如此,”步重华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笑道:“真是青年才俊。”
那短短两三秒的功夫,给了他迅速思考的喘息之机。
这世上平庸的人多,厉害的人少,非常厉害的人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像吴雩那样,单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过人之处,而且非常温懦沉默,只要你不触及他的点,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想展露出自己厉害的那一面;再有一类就是像眼前这个年轻人那样,只一照面便能从言行、谈吐、气场中看出厉害之处,是个不介意让别人——至少不介意让步重华看出自己锋芒的人。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上套的,而且凭他和张志兴的关系,只要步重华哪句话触及到敏感点,他可能都不吝于直接下逐客令。
十多年刑侦工作磨炼出的思维速度在这时帮了步重华大忙,他放下纸杯,看着年轻人冷淡的面孔,刹那间在心里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怪不得我刚才一看就觉得眼熟,你说他姓张,我就突然想起来了。”步重华指着照片上的青年,一抬眼笑道:“早几年我出差去南边的时候见过您这位师兄,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年轻人再机警都不可能想到步重华会这么说,表情明显僵了下:“哦?你们见过?”
“是,不过确实得有好几年了——真是巧,明明大家都是熟人,我却拖到今天才上门拜访张老,真是惭愧啊!”
年轻人面色隐约惊疑不定。
步重华只作没有看见,笑着问:“怎么样,张博明现在还在云滇吗?已经高升了吧?”
张、博、明,就在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年轻人的瞳孔猝然一张,随即紧缩——
仿佛一块巨石瞬间从咽喉坠进胃里,步重华知道自己赌对了。
当年军训结业照上,亲密挽着十八九岁前途无量的吴雩,并且在随后几年前彻底改变了吴雩下半生的这位“师兄”,就是那个张博明!
“……”年轻人垂下视线,步重华几乎能透过那头黑发,清清楚楚看见他正高速运转的大脑,但他面上只笑着重复了一句:“高升?”
这俩字的意思跟刚才步重华低头喝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争取那转瞬间思考的时机。不过步重华没给他这个机会,紧跟着皱眉“啊”了声,指着照片上的吴雩问:“这个人是严先生您的同学吗?”
年轻人一顿。
“我见过他,跟张博明在一块工作的,可真是巧了。”步重华笑看向年轻人黑沉沉的眼睛,连最细微的表情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我记得他姓解,但是名字叫解……解什么?我记得他跟张博明关系很不错来着?”
病房里陡然陷入安静,年轻人直直坐在那盯着步重华,一言不发。
步重华并不着急,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对方逼到无法回避的地步上了,如果他再避而不答,待会张志兴醒来步重华再提,就势必会在老人面前引起非常尴尬甚至难堪的局面。
果然长久的沉默之后,年轻人缓缓道:“步警官,我不知道您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但这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以后当着老师的面就不要再提了,徒添伤感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是的,他俩关系非常好,但一年前他们都在云滇的机密任务中牺牲了,非常可惜。”
牺牲。
步重华心底有一块地方在瞬间微微痉挛起来,心想:原来他们是这么解释解千山这个人的结局的,既郑重又官方——“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