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主顾临走时面色阴沉,淡淡地回敬了一句:“陈九,做人留点余地,不要太过分。”
躲在暗处偷窥的少年陈瑾,分明能从那白面书生模样的人神色间窥到戾色和凶相,那人眉心好像开了天眼,现出一束暗红色的血光。
……
在债主频繁的上门争吵与邻里间奚落声中长大的陈瑾,对这些场面习以为常,并没当回事。他从遍布罅隙的木头板子后面冷漠地移开眼球,很快又被更为骇人的声响吸引注意力。
又一轮债主砍砍杀杀上门来了,可不就是远近四方排场最大的高利贷放债团伙。那几人就在巷口和陈九还打了一架,让几户邻居门前都溅了血点,鸡飞狗跳。
陈九再踏回家门时臂膀上有一块新鲜伤口,口中骂骂咧咧:“妈x的,老子有的是钱,但一分都不还给你们!”
陈九正对上女人惊恐如鸟雀般的微弱眼神。
本就不太结实的床单撕裂揉烂的动静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哀求。那哀求声时响时息最终被男人粗暴的喘息吞没……门后偷窥的少年面对这样粗野暴虐的场面感到生理性的厌恶和作呕,他看到陈九狞笑着又一次扳过蔡红英遍布泪痕的脸,强迫对方面对床头那张岳丈岳母的合影。
这也是陈九的一块心病,混混人渣从一开始就让蔡家老人瞧不上眼,不知怎的花言巧语骗到了蔡红英下嫁。因此陈九每次在床上撒野,都要摆正那张照片,仿佛这样就是在他岳丈面前强/暴了自己老婆,发泄胸中一口腌臜的恶气。
大恶人做完一切恶事,喝干两罐啤酒,没有收拾随身任何细软,再也瞧不上那些破烂家什。这人临走给女人留下几件新买的时装裙子,给儿子留了一个学期学费。
那个傍晚,陈九在荣正街家中只待了约摸一个小时,之后迅速离去不知所踪。这是这人最后一次在家门口视线中露面,从此了无踪迹。
但陈九并不知道,他家小子当晚跟踪了他。
陈瑾那时也不知哪里迸发的勇气,小小年纪胸中也攒了无边的怨恨怒气,从墙角拎了一根铁钩子,怀揣一把菜刀,在他母亲奄奄一息的啜泣声中冲出家门。
做娘的一生懦弱可怜,但儿子性情并不懦弱。
陈瑾那时心里想的,就是砍死大恶人,一了百了。
他循着陈九的行踪,打了一辆当时郊区很常见的三轮“蹦子”。蹦子载着他驶出樊江市地界,好像是沿着某一条乡村野岭土路,进入螺江市一片比较荒芜的地方。这里满目是低矮的民房,稀稀落落点缀在树林土包之间。
他记得几条重要的细节。
陈九从树林间转出来时蹬着一辆破旧宽大的板车,用油布覆盖一车见不得行迹的货箱。
陈九在乡间一条通行货车的大路边放肆地拦车,最终上的就是一辆厢式中型货车,车身白色,车尾有蓝色喷漆的公司图标。陈瑾甚至还能隐约描述出那块图标的款式。司机的声音顺风飘过空旷荒原上一片高高低低的枯黄色野草:“我这是凌老板公司的公车,你拦车干什么啊!”……
陈瑾应当庆幸自己很走运,他当时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假若真要跟他亲爹动起刀来,保不准陈九那个尿性,虎毒食子将他捏死省得他碍手碍脚。
陈瑾在公路边追车肯定是追不过的,最后跟丢了人,也就没能亲眼目睹陈九最终的下场。他饿着肚子在荒郊野岭晃荡了两天,只得拎着菜刀傻乎乎地又回家去了,因此保全一条小命,也与平生一笔巨富擦肩而过。
……
……
他们几人,此时就坐在医院一间大病房内,摒弃闲杂无关人等。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