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叶深浅看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十六年前的他顶多只有十岁。
那这些陈年旧事,他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明了的?
叶深浅又道:“用挑拨离间的法子, 使一个小人扳倒另外一个小人, 怎么说都上不得台面。但他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宁小侯爷入狱不久便暴毙在狱中, 张朝宗也算是为狄星离复仇了。”
即便是白少央这样的人, 心里也软了几分。
单就凭这番话,他就觉得叶深浅这人比刚刚顺眼了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自从楚天阔离世后,他就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不了解张朝宗的人一般都敬他爱他得要死,了解他的人却憎他鄙他得要死。
无论是流于表面, 还是往深处探究,人们对他的爱与恨都是一样的极端, 好像不走到极端, 他们就不知该如何去爱去恨一般。
然而做戏也得做全套,白少央还是继续嘲讽道:“但他若真是君子, 就该挺剑而出,而不是使这些鬼蜮伎俩。他用的手段,终究还是配不上他的名声。”
叶深浅道:“他的确算不上是君子,君子轻名重义, 他却重名重义。”
白少央苦笑道:“重名重义?”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叶深浅笑道:“他舍不下功名利禄,却也没法完全倒向不义,所以只能混个不上不下的‘拈花君子’之名。若说他是小人,他也确实有功德实绩在手,可说他是大侠,他的私心却太重,怎么也重不过侠心。”
白少央的眉峰挑了一挑,如红烛微微一爆。
“可一个私心太重的人又怎称得上是侠士?”
叶深浅却侃侃而谈道:“侠士也是可以有私心的,只要做的事情符合侠义便可。也许他救莫渐疏等侠士,是为了结下人脉,或许他做些施舍贫民的善事,是为了声名在外,可就算他立下的每件功德都有私心,谁又能说有私心的善事就不是善事?错杀好人也是杀人,私心为善也是为善。人怎可本末倒置,只看目的,不看本质?”
他说到最后,竟隐隐地在为张朝宗抱不平。
白少央却已听得垂下眼,低下头,心中既是暖流淌过,又是疑窦四起,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在张朝宗死了十多年后,仍有人肯狠狠地记得他,中肯地评价他,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疑惑?
叶深浅又道:“张朝宗也曾明哲保身过,也是冷眼旁观过,可他到底还是做了些实事的。而这天下永远都是说的人多,做的人少,有时我倒真希望做事的人能多一点,对做事之人苛求挑剔的人能少一些。”
白少央闭眼一叹,话锋一转:“可评判别人永远比自己去做要简单得多,前者只需动动嘴巴,后者却不知要花上多少心力。”
符他心意的时候,自然是捧上了天,不符心意之时,便要死死踩在脚下,可别人究竟也没欠着他们什么。
叶深浅顿了一顿,又轻轻一笑道:“因为看客们只是俗人,可这些俗人却很想让大侠们去当圣人。圣人自该是十全十美,一点私心都没有的,若是有了,那便是人人打杀的伪君子。小人们本是贱人,所以做了一丁点好事儿,便让人觉得可爱至极。可张朝宗非圣非恶,也和看客们一样是个俗人,有些人知道他的真面目,难免就要失望”
白少央苦笑道:“你从未见过他,但却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