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宗却笑道:“我怎么不觉得?”
他的血不是一直都这么黏黏稠稠,分不清冷和热的么?
秦判官微微一笑道:“也许连你自己都未曾发觉,但你这辈子做出的某些决断,其实是张朝宗之魂与白少央之身的共同结果。年轻人最容易热血上涌,做出某些决定也就容易不少了。若你用的仍是上辈子的肉身,只怕有些人,有些物,会被你在再三斟酌之后便舍了、弃了。”
他顿了一顿,那目光如雷火一般燎到了白少央的身上。
“就好像你当年在水灾来临前放弃了惠恩城的百姓一般。”
张朝宗听得心头一震,眼中寒芒一现,却未曾说出只字半语的辩解。
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年轻人的身躯的的确确对他产生了某些微妙的作用,这不单单是体现在特殊场所进进出出的时刻,也同样体现在面临重要的抉择之时。
秦判官忽地用力扯了一把鱼竿,钓上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尾大鱼。
他把这大鱼塞进了旁边的竹篓里,抬眼瞧了一下张朝宗和白少央,缓缓道:“你们有事儿且慢慢谈,我在下面还有事儿要办,就不多留了。”
白少央听得愣了一愣,张朝宗却立刻迎上去道:“让我送秦大人一程吧,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他刚把这话一说出来,就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恨不能把刚刚说出的话都咽下去。
这是他张朝宗的梦,哪里用得着送客?和秦判官这等地府鬼官说什么再见?那不是给自己讨晦气要霉气么?
秦判官却把那笑意往他身上一送,轻轻松松道:“不必送了,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你我很快就能再见的。”
张朝宗还想再说什么,可只一个瞬间这鬼官就“彭”地一声从原地消失了,既不驾云也不骑鹤,当真是一点鬼神风度都不讲。
可这鬼官一走,如今就只剩下他和十六岁的白少央两人(鬼)了,这要怎生是好?
张朝宗心中盘算了一瞬,只觉得对方既然有着这么一份雪白明净的灵魂,那他也得把污点都遮掩下去,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再去与对方会谈。
他这边下定决心,那边白少央也终于鼓起勇气道:“既然你想谈,不如到屋子里去谈?”
他把眼神往屋子里瞄了一瞄,张朝宗便笑道:“也好。”
可等他进了屋子之后,这个“好”字却半点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屋子外边看上去,是他前世里最喜欢的湖边小屋,可屋子里面看进去,却是白少央在扇溪村的旧居。
张朝宗眼中光芒一跳,只觉得这屋子里摆放的一床一桌一椅,都和山脊似的来回起伏,高低延走,那方方正正的线条大大咧咧地摆在那儿,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刺他的眼、灼他的心的。
白少央忽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梦境是你我共有的,所以你能梦到你最喜欢的地方,我也能梦到我最想看见的地方。”
所以屋子外边是张朝宗的所爱,屋子里边却是山村少年白少央的归属。
这听着倒是合情合理,可却有些莫名地可笑和荒谬。
张朝宗压下笑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冲着眼前的少年笑道:“这两年来你过得怎样?”
他问得那么亲切,那么自然,像是在问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而不是问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