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苓见状,面上也不恼,唇畔的笑意倒是更深了,唯有双眸深处暗含冰霜,清冷地打量着这看上去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
只见那方伯然,娇妻乖儿在侧,目光中的自得都满得溢了出来,远道归来的女儿和他们比起来,孰近孰远,一望便知,难怪前世的方怀苓,会被亲生父亲亲手推入深渊。
此事对于也曾变为家族踏脚石的怀苓来说,是绝对的感同身受。她至今不解,为什么骨肉至亲也可以分出三六九等?为什么不受重视者会被当做家族牺牲品?为什么会有人将亲生女儿的幸福置之度外……
怀苓只觉得心口一阵揪痛,无法言状的愤懑便油然而生。
因今次是家宴,几人相认后又契阔了几句,便按次落了座。
方伯然此时对长女的相貌可是再满意不过,尤其是见怀苓额头上的那簇美人尖,更是心中大喜过望,以为此相貌贵不可言,问起话来也便额外和煦。他先是按例询问了几句老侯爷方毅的近况,然后便问起怀苓在辽东时,由谁负责教养,是否开蒙识字等,细致入微得让汪氏都为之侧目,觉得他行事太过急迫,这副嘴脸难看得紧。
怀苓不知就里,还道方伯然身为世子,还关心这些婆妈的事,不过是承袭了武宁侯府一贯的不着调,并没有深思,反而有问必答。
因她不愿横生事端,全是一一按照小怀苓的情况答的,不知情的地方便含混过去,几句话间就把一个野丫头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听到堂堂侯府的二小姐,竟然没有教养嬷嬷,年方九岁还没开蒙,大字不识几个,平时见天儿撩鸡摸狗时,便是一旁伺候的几名丫鬟婆子的眼神都变了,更别提方怀歆和方彦宸了。
方怀歆强忍着笑意,装作同情的样子,实则内心笑翻了天,只觉得原来这位不过是个草包美人而已,完全不足一提。
便是年幼的方彦宸也在心中鄙夷不已,觉得这位年长四岁的二姐,怕是连自己都不如。
等到问清楚怀苓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针头线脑一样不会时,失望透顶的方伯然气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发冲冠道:“哪有把姑娘家当野小子养的?亏父亲总是骂这个不成器,骂那个不肖子孙,依我看,最不着调的就是他才对!当养姑娘是养小猫小狗吗,给口饭吃就行吗?好好的一个姑娘,竟被他养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汪氏听得一身冷汗,心道不怪公公瞧你不上,对亲爹不满你也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啊,还胡说八道什么“不成体统”呢,被人听见传了出去,岂不是犯了不孝之罪,世子之位还要不要了!
她忙不迭地开口阻拦道:“爷慎言!想必侯爷此举必有深意,不是我等小辈可以轻易参透的,爷你不要误会他老人家!”
方伯然却全然不听,口里依旧指桑骂槐,整个人都沉浸在其中,一会儿将方毅此举,嘲讽为无知武夫,一会儿呵斥方怀苓丢尽了他的颜面,一会儿又自诩方怀歆方彦宸姐弟俩十分有出息,是自己教导有方。
汪氏见状也只能连忙示意服侍的人退下,余下自家人垂头听训。
其实,方伯然如此失态,也是有其缘由的。
对方伯然来说,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哥自小对比着,也等于自己被同样英明神武的爹嫌弃了一辈子,自己不过排行老三,比宠爱比不过年幼的老四,比特殊也比不过行二的庶兄,不上不下的,从出生起,似乎就注定了未来只是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命。甚至就是当纨绔,以方伯然那瞻前顾后的性格,也不过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小角色而已。
然而九年前那场兵祸之后,方伯然因祸得福成了世子,他的世界就此倾塌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