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你下去吧。”贺融点点头,挥退侍卫。
换作往常,贺湛来信就是他最好的放松时刻,兄弟俩虽然久未见面,可透过信笺,透过那些或抱怨或撒娇的话,贺湛仿佛真就在他眼前一般。
可现在,贺融还真不怎么愿意看见对方的信。
算算日子,局势变幻莫测,两人竟已将近一年没有通过信了。
他也曾有意让人打听贺湛的动向,得知对方一直在岭南,便稍稍放心,但局势越来越坏,恐怕五郎在岭南,也坐不住了吧?
短短的一年,却似乎比十几年还长。
天下至此,信上肯定也不会是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贺融叹了口气,开始拆信。
不想看,可还是不能不看。
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
信封被拆开,轻飘飘拎出一张信纸。
上面大片是空白,唯有中间写了几个字。
为何不救?
只有四个字。
劲透纸背,可见写信人下笔之用力,可见心中之愤懑。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但贺融知道他想问什么。
对方想问,为什么当初贺融明明有能力派兵去协助陈巍,阻止突厥人更进一步,却偏偏按兵不动。
彼时,贺融虽然带人去甘州驰援嬴子瑜,但灵州还有兵马,若想分兵去帮陈巍,其实也不是不能做到的。
在“可出兵”与“不必出兵”之间,贺融最终选择了后者。
这就是贺湛这四字质问的由来。
贺融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将信笺放在一边。
他又拿起那个匣子。
匣子里是一幅卷轴。
卷轴徐徐展开,上面却是一幅画。
画工不甚精湛,看得出画匠匆匆挥就,笔意仓促,但画面却清晰入眼,让人一目了然。
明德门,曲江,青龙寺,桃花桥。
长安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只是明德门前,无数头颅死不瞑目,被堆积燃烧。
被突厥人屠戮的百姓尸首分离,漂流在曲江之上。
青龙寺外,铭刻佛经的墙壁溅上鲜血,僧人跪在旁边,后背却被突厥人一刀穿胸。
桃花桥旁,一名幼童被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摔落在地上,旁边妇人抱着行凶者的腿作苦苦哀求状,衣裳却被另外一名突厥人撕裂尽半,肌肤裸、露,神情悲恸。
贺融的目光慢慢扫过,最后落在画卷开头。
《长安恶鬼图》。
光天化日,烧杀抢掠,做尽一切丑恶之事,可不正是恶鬼行径么?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
从笔触来看,并非名家所作,但这样一幅图,是名家与否,已不重要。
贺融甚至不用重看一遍,只要闭上眼,画卷里的人物就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而且还会自动将那些人间惨剧重新演绎。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将画轴慢慢卷起,捆好,放入匣子。
这时陶暄从门外匆匆而入,惊慌失措。
“殿下,殿下!”他喘着气,显是心绪难平,但看见贺融之后,又忍不住勉强想要把激动的情绪压下去。
贺融抬眼望他,无声示意他继续说。
陶暄咽了一口口水,握紧拳头,勉强镇定下来,方才开口道:“纪王死了,陛下、陛下也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