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便早早起来的我,穿上了一身前日刚洗过得中山装。
待整理好身上的一切,我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五点三十分,是卯时二刻。
我住在沪城泰康路210弄的田子坊,有一套不到一百平米的两室房。
这套房子是我在一九二七年三月用两根小黄鱼儿买下的,那时正赶上沪城工人举行第三次武装起义,很多房东都害怕北伐军来了会强占他们的房子纷纷折价卖了出逃,但那个兵荒马乱的时节,逃又能逃到哪儿呢?
她当时对我说这房子买贵了,我听了也只是笑了笑说总会有值得的那天。
不想半个月后她便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她和他们回来的日子,如今我终于快等到了,而这栋房也终于值得了。
我在沪城没有什么朋友,当年一起打过鬼子的老友大多都去世了,仍在世的我没去见也不敢去见。
他们老了,而我的容颜却未变。我没有用自己的方法让他们延年,那是对他们的不尊敬。
英雄自归英雄处,英魂不灭化英灵!
我放在卧室的陈年木箱里有三个牌位,上面书着的分别是“九州华夏”“黎民苍生”“列祖列宗”。
小心翼翼地把牌位放在厅中的桌上,从厨房里拿来昨日买的三牲装盘摆正。
今天是民间纪念圣师的日子,又是我启程回西城准备迎接他们之日,所以我祭了太牢。
三炷清香被我点燃,被稳稳地插在香炉中。
我回身撤了一小步,屈膝跪地,用左手按着右手拱手在地,相合的双手放置在两膝之前并不分散,再慢慢把头向两手前的地面上伸去,俯伏身体向下直到头部碰到地面并且停留一会。
这便是稽首之礼,如此三次。
礼毕,我站起身一动未动,此刻的我时而清醒时而茫然地看着那三个牌位,耳边却隐隐响起了那首童谣:
“世人都说长生好,却有俗尘忘不了;
服下灵丹与妙药,寿星摇头又晃脑;
世人都说长生好,却有功名忘不了;
寒窗织顶乌纱帽,换来利禄活到老;
世人都说长生好,却有双亲忘不了;
家中奉养全孝道,黄土一抔坟长草;
世人都说长生好,却有娇妻忘不了;
结发画眉相欢笑,少见白头又偕老;
世人都说长生好,却有儿孙忘不了;
攒下千廪五谷肴,仍忧后人难吃饱;
世人都说长生好,我却闭目露苦笑;
汝若知我生平事,再说长生好不好!”
此童谣名为《长生谣》,乃我昔日于梦阮家中所作,却被他笑骂着说我抄袭。
而今想来,只怀念梦阮那难得的笑。
离他们归来还有些日子,我已有些不合常理地迫不及待,弄堂的这栋房子没舍得卖,倒是在西城又置办了一套占地几亩的小田园。
可是还算富裕我并没有坐回西城的飞机,而是买了一张硬座。除了那三个牌位我要随身带着,其他的一些杂物都邮寄打包了。
沪城站的卫生间镜子对面现在站着这么一个老人,他穿着一袭灰色的中山装,戴着一顶灰布帽,袖口和裤脚散碎的毛边告诉人们这身衣服并不比这老人年轻多少。
老人把一个民国款的手提箱置在身旁,然后蹲身擦了擦并不脏的老布鞋。待起了身,他缓缓摘下帽子往镜前凑了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