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九）

    童科抱着两岁半的苏鑫赶来警察局时，苏果正抱臂倚在门口发呆，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稚嫩的喊声“姐姐！”，她猛地一抖，一天一夜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活气儿。

    苏鑫穿着蓝色背带裤，在童科怀里挣扎着，冲苏果的方向伸手，奶声奶气叫着姐姐。

    苏果几乎是冲过去，把弟弟紧紧搂在了怀中，头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她不敢哭出声音，怕吓到才两岁半的弟弟，一面流泪，一面上下抚摸着他，反复确认他是全须全尾回来的。

    童科等她情绪稳定些了，走上来，有些艰难开口道：“抱歉，你父母的遗物都作为现场材料封起来了。”他给苏果看手机里的照片，“这个……我想是你母亲给你做的……”

    照片里，用塑封袋封起来的，是一只绣工精致的红色香包。

    苏果看着照片，泪如雨下。

    这只香包，母亲永远送不出去了。

    她紧紧抱着阿宝，小孩子的身体又轻又软又烫，支撑她吸入下一口空气。

    情况特殊，童科跟民警解释明白，这次亲自送苏果回了百里村外公家。说是外公家，其实苏果外公去年已经过世，还有外婆尚在，由唯一的舅舅一家奉养。

    苏果舅舅昨晚没接到她，着急给童科打电话，此刻见苏果姐弟平安回来，悲痛之下也松了口气。刚好苏果舅妈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去了，苏果姐弟便暂住在表姐丁娇的房间里。童科见一切无虞，又叮嘱了苏果几句，跟苏果舅舅讲明怎么接苏果父母遗体，便匆匆离去。

    一周后，苏果“拐卖”李爽一案，一审判决下来了。

    那李爽专门从事拐卖妇女儿童，已经拐卖五六个了，被判无期徒刑；李爽那两个朋友和司机以拐卖妇女儿童罪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张老汉倒手转卖了李爽，以强、奸罪、拐卖妇女儿童罪被判十八年；而从张老汉处接收李爽的赵瘸子以收留被拐妇女，被判两年。

    至于苏果……

    苏果因拐卖妇女罪也被判了三年。

    苏果舅舅不明白，找到法院。一位法官解释说，拐卖妇女儿童，最低也要判五年 ，判了三年，已经是从轻了。苏果心念弟弟年幼，不甘判决，无奈之下又联系了童科。

    童科来的那天，正是苏果父母下葬的日子。

    大雨倾盆，天空像是在滂沱的大雨上跑着。

    苏果抱着弟弟阿宝，木然站在山间墓地里，举目隔着认识不认识的人们，望见山路上停着的那辆黑色越野车——车旁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黑夹克。

    白脸膛、文质彬彬的是童科；黑脸膛、高大魁梧的是洪庄。

    童科倒拎着一柄黑伞，才要撑开，洪庄已经冒雨走下山路。

    他走在大雨中，步履平稳，面色凛然，到了墓地前，先往苏果父母目前站了站，弯腰在墓碑前放了什么东西，这才起身，冲苏果走去。

    人们本能畏惧地仰视着他，让出路来。

    洪庄走到苏果跟前，像第一天见到时那样，先开口道了一句“节哀”，而后才道：“给你请了律师，提起上诉，案子的事，不用担心。”

    苏果垂眸，望见墓碑前，他放下的是一只黑色的千纸鹤。